轻小说 > 其他小说 > 我爸爸是朱棣! > 50-60
    第51章 第51章 风吹了沙子进眼睛

    马皇后一进去, 谨身殿大门轰一声又关上了。

    青儿和王太监等人都垂首候在殿门外,眼观鼻鼻观心,一时间仿佛入定了般。

    直到殿内忽然传出噼里啪啦的一阵声响,他们的眼皮才跟着颤动了一下, 跪在殿门口的朱标似乎也听见了, 他神色一变, 刚要起身冲进去看看,殿门就被人打开了。

    马皇后面色铁青地走出来, 朱标刚想询问,马皇后已经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她都忘记门外还有个儿子存在。

    见马皇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台阶,青儿赶忙带人跟了上去。

    朱标愣愣地看着马皇后背影,他也是第一次见母后这般生气。

    此刻谨身殿大门还没完全合拢, 朱标透过敞开的门缝看见了殿内一地碎片, 他眉心狠狠一跳。

    这些年父皇母后感情甚好,就算是争吵也不过是拌嘴, 跳脚拍桌, 哪里出现过这种场面。

    朱标想跟着去看一眼马皇后,怕她气着自己伤了身子, 可他跪在这的目的还没达成, 犹豫了一番就要叫身边太监跟去看看马皇后, 这时, 带着人进殿内收拾的王太监忽然走了出来。

    王太监走近, 朱标紧紧盯着他, 眼神含着些许期待的光。

    王太监:“太子殿下, 皇上说,您要是继续跪在这让他看着心烦,他就下旨把牢里等着审问的人全部送上断头台。”

    朱标:“!”

    “父皇——”朱标冲着殿内放声大喊。

    而朱元璋刚和马皇后大吵一架, 此刻气血飙升,闻言暴喝一声,“滚!”

    朱标一顿,神情苦涩,实在没了办法只能起身,他离开谨身殿径直前往坤宁宫,去见马皇后了。接下来可能要他们母子齐心,好生商量一下怎么做才好。

    而朱标不知道,他前脚刚走,后脚曹国公李文忠就赶到了。

    此次受胡惟庸牵连的淮西文臣武将不少,李文忠和其他人都不傻,看出来朱元璋是准备清算一批人。

    那些和胡惟庸暗中勾结的,认不清身份,罪有应得。可是,还有一些人只是和胡惟庸正常人情往来,不算什么胡党,然而朱元璋下令,但凡和胡惟庸、胡惟庸同党有关联的,走得稍微近一点的,全都要抓起来审问。

    只要下了刑部大牢,一番严刑拷打后,谁还能完整活下来,多半人都承受不住酷刑,认下了根本没犯过的‘谋逆’罪。

    这不是屈打成招、冤案错案是什么!

    李文忠自然也看不得朱元璋如此残酷手段。

    此时京中能说得上话,排得上号的人不多,像是徐达、汤和等人要么领兵出征在外,要么镇守一方无法回京。

    就连韩国公李善长都铩羽而归,他亲弟弟与胡惟庸结了亲家,暗中勾结成党羽,李善长虽没加入,到底受了牵连,不但没能劝住朱元璋,出宫后就病倒了,如今也闭门不见任何人了。

    李文忠身为大都督府都督,淮西勋贵的领头人物之一,还是朱元璋亲侄儿,身份地位自然不同一般人,一些人自然就找上李文忠,希望他出面劝谏朱元璋。

    李文忠也早有进宫面圣的意思,如今朝堂上的人大多被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就怕不小心被打上一个‘胡党’标签。

    进了大牢,受了酷刑,谁敢保证自己能熬到活着出来。

    送走几位同僚,李文忠穿戴整齐官服,面色凛然,就要进宫劝谏,谁知刚一出门,旁边蹿来一道人影,要不是嚎的那一嗓子爹啊——李文忠下意识就要一脚踹出去了。

    李文忠看着抱紧自己大腿死死不放的不孝子,面部神经抽搐了几下,沉声道:“放手!”

    “爹啊——”李景隆哪敢放啊,明知他亲爹去找死,他不拦着怎么行,“爹啊——去不得啊,现在形势紧张,您去了不就是火上浇油嘛。”

    别到时候人没劝住,你自己还搭进去了啊。

    李景隆也被近来的风波吓得连出门闲晃都不敢了,整日老实待在府上,他前段时间憋狠了,悄悄出门透了个气,结果正好撞见朱棣抓人的场景。

    朱棣没瞧见他,但李景隆躲在墙角看见了。

    他也认识朱棣多年了,朱棣凶起来的样子是很吓人的,但李景隆承认,那日朱棣的模样却是让他从内心深处升起一股恐惧。

    凄厉绝望的哭声、嘶吼声不绝于耳,李景隆多听多看一会儿都怕自己做噩梦,他捂着耳朵,怔怔看着面无表情立在那的朱棣,眼中有些陌生。

    回来后,李景隆就不出门了。

    外面真的太可怕了。

    等——等这次动荡过去,一切就能恢复正常了。

    刚才有人上门求见,李景隆就觉得不对,他爹最近心情不好,瞧着有点像要惹火烧身的样子,李景隆本来就怕他爹头脑不清,结果,这个时候还有人来推他爹入火坑。

    李景隆恨不得把刚才那几人抓起来吐几口口水,再痛扁一顿。

    这么厉害,你们怎么不自己进宫去劝谏啊。

    那可是朱元璋啊!

    他爹就算是亲侄儿,朱元璋发怒也是要人命的。

    而他爹万一说错话,到时候一家子都要被抓起来。李景隆不想去刑部大牢受苦,他熬不住的啊。

    “爹,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您也想想这一大家子人啊。”李景隆声泪俱下,抱着人大腿不放,“您儿子我还没给您娶媳妇儿回来呢,咱们老李家还没个后呢。”

    李景隆的后院不缺女人,妾室好几个了,就是还没娶正妻。他的身份,娶的妻子也不会是小门小户的,他不耐烦早早被人管束,一直拖着不成婚。

    而李文忠看着胆小如鼠,自私自利的亲儿子,一时气血上涌,就这么一脚把人踹开了。

    他就李景隆一个儿子,以前常年在外征战,早逝的妻子宠溺儿子,等他回神,儿子已经被宠坏了。

    李景隆就地滚了两圈,倒是没受伤,李文忠眼神怒沉,多看不孝子一眼都觉得气血不畅,抬脚就要走,谁知没走几步,又被人抱住一条腿。

    “爹啊——你不要走啊——”

    李文忠:“”

    最后李文忠只能把不孝子按着揍了一顿,以往还尽量不打脸,但这会儿李景隆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看着头也不回离开的亲爹,想爬起来继续抱腿,但他只有手指抽动了几下,根本没力气爬起来了。

    李景隆绷不住了,躺在地上嗷嗷大哭,涕泗横流。

    这头,李文忠摆脱了不孝子,一路直奔谨身殿求见朱元璋。也是倒霉,偏偏撞上朱元璋刚和马皇后大吵一架的时候。

    朱元璋赶走长子朱标,正一脸沉郁地坐在殿内,收拾残渣碎片的太监都出去了,等到脚步声响起,朱元璋才冷冷动了下眼皮,看向求见的侄儿李文忠。

    如果李文忠能多留心一下,多观察一眼,就会发现,现在不是一个好的劝谏时机,偏偏他早就憋了一肚子郁气,一路上又碰见亲兵抓人,满城的压抑窒息,怒意也上头了。

    “你又想跟朕说什么?”朱元璋眼神深深,语气莫名危险地问。

    李文忠直挺挺地跪下,膝盖磕出很响一声,朱元璋眼神微眯,与他目光在殿中直直对上。

    “皇上您还想要杀多少人?”李文忠问。

    朱元璋不语,眼底血丝却开始往上蔓延。

    “您要把以前跟着您打天下的人都杀了才舒服吗?”李文忠显然不是一个很会劝谏的人,也不懂如何熄火,反而还在火上浇油。

    “还是说,您要把看不惯的文武官吏都打成胡党,统统杀了?”

    朱元璋手指痉挛了一下,他下意识往腰间摸去,本来就还没散去的怒火瞬间袭上天灵盖,理智灼烧殆尽。

    “你说什么?”朱元璋像是没听清,问他。

    而李文忠脖子一梗,眼神同样带着火光,直直对上朱元璋几欲吞人的目光,“臣说,皇上到底要杀掉多少人才满意,皇上是想当一位名留青史的暴君吗?”

    啪!

    长鞭如一条张开獠牙的毒蛇,狠狠咬上李文忠一边脸颊,鲜血四溅。

    朱元璋双目充血泛红,面部狰狞,恍如恶鬼现世,手中长鞭不留余力一下一下狠狠抽打在李文忠身上,不出片刻,李文忠衣袍破碎,身上血痕累累。

    殿门外,王太监听得额冒冷汗,缩在袖笼里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再这么打下去

    曹国公的小命都要不保了啊。

    王太监却不敢自作主张去寻太子或马皇后,要是被朱元璋事后得知,他也要丢了这条小命。

    就在王太监六神无主之际,身后倏地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没多会儿,朱标慌张声音传来。

    “快,把殿门打开!”

    虽然不知是谁通知了朱标,好在能劝的人到了,至少曹国公暂时保住命了,王太监不敢耽搁,抖着手把门推开。

    朱标乍一看见殿内场景,瞳孔猛然缩紧,大步冲上去,拦在暴怒的朱元璋长鞭下,“父皇,您停手吧,再打下去人就没了——”

    朱元璋一双通红嗜血的眸子,在见到朱标那一刻颤动一下,浮出些许理智,也是这一下让他动作稍微停顿了一瞬。

    抽人抽了太久,手中鞭子有些脱力地滑到地上。

    朱标都闭上眼睛等着那一鞭子落在自己身上了,没成想就听砰地一声,他眼睫一颤,睁开眼就见到掉在地上的长鞭。

    身后是满身血迹早已跪不住的曹国公,朱标仰头望着朱元璋,神情痛苦道:“父皇,求您收手吧。”

    朱元璋扫见倒地的李文忠,还没完全晕过去,但受伤不轻,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转身背对两人。

    “来人,把李文忠关入大理寺,等候发落。”朱元璋冷声下令道。

    朱标跪行两步还想说点什么,朱元璋被一甩手,“都出去,朕谁都不想见。”

    门外涌进来几名亲兵,押着李文忠出去,朱标咬一咬牙起身跟了上去,李文忠一身伤要找人看看,救治不及时恐要恶化。

    李文忠到底是武将出身,撑着一身伤一直到了殿外才头一歪,彻底晕死过去。朱标看得心中一惊,“轻了一点,找个东西来抬着曹国公去大理寺。”

    亲兵也不敢违抗太子命令,只好找了个担架把李文忠小心抬走,朱标又让身边太监去请太医。

    朱标脚步一顿,回身看了一眼,竟有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涌来。

    而朱标之所以能赶过来救李文忠,还是朱棣传的消息。

    李景隆预感没错,他总觉自家亲爹这次进宫凶多吉少,没等李文忠走多久,他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去找朱棣了。

    好在他爹李文忠运气不行,他的运气倒是不错,刚出府没多久就碰上当差的朱棣。朱棣一听,也觉得不妙,让身边的宦官侯显进宫找朱标。

    要是再晚一点

    朱标用力闭了闭眼,胸口忽觉闷窒,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再吐出,如此几次才再次睁眼,眼中情绪压了下去,他抬脚朝东宫走去,准备再和人商量一下寻找办法。

    李文忠入狱,朝堂众人大惊失色。

    本就如同惊弓之鸟,如此一来,他们连上朝的腿脚都像是面条做的,软得不行了。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朱元璋突然下旨免了三天早朝。

    当然,其他的事儿照样不能耽搁,只是三天不上早朝而已,不管你的上司突然没了,还是你的得力下属来不了了,你都得把手头的事办好,办完。

    一时间,各部官吏只能忍着心中惊惧,硬着头皮按时打卡上衙下衙。

    御史台如刘松等人,折子如雪花一般送到朱元璋案头,可朱元璋视而不见,他们又多次请求面圣被拒,就算想当面直谏都没有办法。

    最近最遭御史怒恨的还有一人,刑部尚书开济。

    被胡惟庸一党牵连的人大多进了刑部大牢,而到了开济手下,就没有一个是无罪释放的。

    刘松见不到朱元璋的面,只能和同僚一起,坐在刑部大牢外面,一开始是大声痛斥,骂个不停,但这对开济来说不痛不痒。

    于是刘松他们一直骂一直骂,坐在那都不走了,还绝食抗议,就是要朱元璋也知晓他们的决心。

    结果一个两个的接连因为绝食晕倒,被家里人接了回去。

    终于,免朝三日后,朱元璋终于下旨明日恢复早朝了。

    刘松和御史台几个同僚做足了战斗准

    备,雄赳赳气昂昂地站上朝堂,结果除了御史台头铁四人组,其他人一接触朱元璋眼神,气势先萎靡了一大截。

    朱元璋扫过惊惧不安的众人,沉默不言,一旁王太监高声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一些人余光悄悄打量御史那边,果然见刘松一脚跨出,他们神经猛地一跳,心道,还要数这些呆子脖子硬。

    刘松直言进谏,言语虽犀利,但比起李文忠那直白到彻底激怒朱元璋的话,还是要委婉一些的。

    当然,这不代表就中听了。

    朱元璋听完,脸色难看,按在龙头椅上的掌心用力摩擦了一下,压住了心中翻滚怒意。

    而刘松谏完,‘头铁四人组’另外三人也相继站出来,接着刘松的话引古论今,直言朱元璋此举种种不妥。

    最后四人刚要一起再加码,朱元璋已经听不下去了,怒喝一声:“够了!”然后不等他们再说一个字,起身大步离去。

    朱元璋怕自己晚走一秒就要控制不住要了这几人的小命。

    文武百官看着面色隐愤的刘松四人,那恨不得追上去,把头送到朱元璋手下的样子,让他们心中连连感叹。

    这几人是多想找死啊。

    连续三日早朝,刘松四人都要站出来直谏,到了第三日,忍无可忍的朱元璋下令庭仗,每人十下。

    这可不仅是皮肉苦,还是硬生生打人脸。

    在明朝以前,在洪武帝以前,文官们哪受过这样的侮辱,但随着洪武帝打开了当庭仗罚文官的先河,文官们的脸面,在洪武帝跟前早一去不复返了。

    刘松四人挨了十个板子,他们可不是皮糙肉厚的武将,有两个回去就发起了高烧,熬过来人瘦了一大圈,还要躺着休养。

    刘松和另一人也收了一番苦,到底还是骨头硬,当晚低烧一过,第二天人就没啥大事了。

    但两人深知,再谏下去,朱元璋就不是打他们几个板子警告,而是直接要他们脑袋了。

    摆在他们面前的就两条路,一,知难而退,直言进谏也谏过了,总不能真的死撞南墙吧。二,一条道走到黑,哪怕不要这条命,哪怕要祸及家人。

    刘松和另一位同僚经过一夜沉思,两人同时做出选择,走了不同的方向。

    这天,刘家清贫小宅子被一股无形的悲戚氛围笼罩,刘夫人微黄的脸庞遍布泪痕,她一边烧火做饭,一边忍不住抬起袖子擦泪,无声的悲痛尽数咽入喉中。

    刘松一大早穿戴整齐,还对着镜子理了理面容,把自己好好拾掇了一番,看着御史朝服,眼底是一往无前的决绝之色。

    旁边布满贫穷痕迹的木桌子上摆着一份他刚写好的折子,这应该是他刘松写下的最后一封折子了。

    刘松要进宫死谏!

    见不到朱元璋面没关系,即便只是跪在宫门口,他也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一大早,刘夫人叫儿媳陈氏去市场买点好菜好肉,她抹着泪在厨房蒸出一笼子白米饭,稻米白生生的,散发着令人垂涎三尺的稻花香味。

    刘夫人心中想到,家里少有蒸白米饭,都是参了杂粮进去。就是她儿远赴外地办公,也只吃了一碗白米饭,想多吃,家中米缸却是空的。

    这官,当得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还没隔壁邻居做个普通百姓来得自在富足。

    刘夫人不懂刘松的追求,她没读过书,但刘松那话一说完她就懂了,刘松要做什么,要放弃什么。

    儿媳陈氏也察觉气氛不对,得知刘松要做什么,和她抱头一起哭了一场。

    此时刘松端坐在桌前,一大早出门买菜的儿媳也回来了,婆媳两在厨房一起做了一顿荤素都有的大餐。

    饭菜上桌,刘松吃了两大碗,肚儿撑得滚圆。

    刘夫人和儿媳陈氏也敞开肚子吃,她们平时都把好的让给家里两个顶梁柱男人吃。今天倒是也不让着了,该吃就吃。

    等到桌上饭菜一扫而空,刘松擦了擦嘴,最后看一眼老妻,压下心中情绪,收回眼神,起身,大步决绝地离去。

    推开院门,刘松迎着穿堂风,甩袖大步阔行,不像是去赴死的,倒像是去登台领荣誉的。

    只是走了几步,刘松身形一顿,他有些惊讶地看向拐角转出来的小人儿,然而,下一瞬后脑勺就传来一股巨痛,刘松来不及张嘴就眼前一黑,倒地晕死过去。

    朱高炽刚抬起打招呼的手顿住,他张大嘴,看向拿着一根擀面杖,把刘御史敲晕的刘夫人。

    朱高炽:“”

    不小心就撞见一出家庭闹剧了呢。

    刘夫人把人敲晕,脸色煞白,一旁的陈氏捂着嘴才把喉咙里的惊呼压住,两人都抖着腿,明显很是慌张。

    陈氏看着面朝地倒下的公爹,颤巍巍地弯腰,伸手探了下鼻息,咕咚一声,她咽了口口水,这才抬头朝婆婆一点头。

    “有气儿,是晕了。”

    砰!

    手中擀面杖砸在地上。

    刘夫人也脱力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她没干过这事儿,怕轻了不管用,重了又把人打出个好歹,此刻手指都还在痉挛。

    “娘!”儿媳陈氏低低惊呼一声,赶紧去扶刘夫人。

    两人私下筹谋,做出这种事,陈氏胆子都快吓破了,这可不是瞒着接点绣活的小事啊,她也不知道婆婆哪里来的勇气。

    刘夫人稳了稳心神,煞白着脸摇头,“我没事。”

    然后刘夫人才抬眼看向巷子尽头的小团子,刚才小团子亲眼瞧见她一棍子敲晕了刘松。

    朱高炽已经领着崔膳走过来了,陈氏面色一慌,刘夫人也不知该如何说是好,结果,就听朱高炽说:“崔膳,快,帮忙把刘御史绑起来。”

    刘夫人:“”

    陈氏:“”

    朱高炽不觉得刘夫人是想弑夫,哪怕是上次短短相处,他也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很本分贤惠的妻子,家中少有摆置几样还能看的东西,也不是女人用的。

    这样为夫君一心付出,吃苦不抱怨,还默默接活儿补贴家用的女人,是不会对刘御史下杀手的。

    除非刘御史犯下滔天大错。

    反正人只是晕了,先帮着绑起来,问问内情再说嘛。

    朱高炽撞见这一幕,也不是碰巧,他是特意寻来的。许久没上街,朱高炽哪怕整日待在燕王府也察觉到空气里隐隐飘来的不安气味。

    但他看出,爹娘不想他出府,也不想告诉他外面发生了什么,那他就乖乖听话。

    这天徐妙云看他实在无聊,就许他去外面走一走,去也叮嘱他别走太远,朱高炽点头,带上护卫和崔膳就出府了。

    走着走着,朱高炽就发觉气氛怪怪的,街上也冷清不少。

    就在朱高炽想去宫中看看时,余光注意到刘御史儿媳陈氏的身影,他扭头一看,发现陈氏边走边哭,也不知是家中出了何事。

    朱高炽想着就要跟去看看,结果被李景隆喊住了。

    “大宝,还真是你,你怎么到这来了?”李景隆就觉四嫂还挺放心小团子一个人出来玩的,不过,最近几天动静确实小了很多,不像前段时间满城风声鹤唳,到处都在抓人。

    这一场风波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下。

    朱高炽看见脸上还有青紫痕迹,精神也不怎么好的李景隆,关切地问了一句:“景隆表兄,你还好吧?”

    李景隆一愣,鼻腔涌出一股酸意,也不知为何,被小团子清澈关切的眼神看着,压在胸中的不安害怕就又涌上来了。

    朱高炽:“那个,你先别哭啊。”

    李景隆也才发现眼角有泪流下,在一个小团子跟前绷不住情绪,就是不要脸的李景隆都有些许羞赧。

    “没事儿,就是风吹了沙子进眼睛。”

    朱高炽:“”

    行吧,你说是就是了。

    第52章 第5

    2章 这次,真的有点不好哄

    李景隆是去大理寺的牢狱看了他爹李文忠, 牢狱环境不好,即便朱标第一时间找了太医给李文忠看伤,他还是发起了高烧,伤口也有些化脓。

    偏偏朱元璋亲口下令关押, 听候发落。上面没指令, 大理寺卿也不敢自作主张给李文忠换个适合养伤的环境啊。

    这个时候谁敢摸朱元璋的虎须, 不要命了。

    好在李文忠是武将,能抗, 高烧退了,人也清醒不少。李景隆就是担心他激发一身旧伤,伤上加伤,没养好是会留下病根的。

    常年行军打仗的, 哪有没点旧伤的。

    像他爹李文忠还算好的, 好多武将都没法寿终正寝,还不是陈年旧患堆积成疴, 华佗在世都回天乏术。

    李景隆叹气, 一擦眼角,“这风太大了, 什么时候停啊。”

    他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出来。

    感受了一下空中微风, 朱高炽眨眨眼, 也不戳穿面前的大人, 他问:“那你现在是回家去吗?”

    李景隆点头, 低头看向小团子道:“你也早点回, 最近外面不好玩。”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 朱高炽挥挥手和李景隆告辞了,他又往皇城走了几步,想了想脚步一转。

    没多一会儿, 朱高炽就来到了那日的馄饨摊子。

    果然,这个点刘御史没来。

    离用午膳还早呢。

    摊子上的生意也比较冷清,朱高炽走过去,朝老板喊道:“来一碗馄饨。”

    老板点头哈腰地说马上来。

    没一会儿热乎乎的馄饨上桌,朱高炽拿起勺子舀了一颗馄饨,吹了吹,正要咬一口,旁边忽地被人挡住一点光线,他咬着馄饨皮转眼看去。

    待看清来人,朱高炽眼瞳微微睁大。

    开济。

    许久不见,这位刑部尚书更冷更吓人了。

    怎么说呢,朱高炽感觉这人像是被放在冰库里冻了几天几夜,脸色近乎有种死气萦绕的感觉,眼神也没有一点温度。

    在馄饨热汤漂浮的白汽下,冰冻过的五官也像是有了点人气。

    朱高炽张了张嘴,一口咬下小馄饨,嚼吧嚼吧咽下去,这才问低头看着他的人,“开尚书有事吗?”

    开济也是路过,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一抹有些眼熟的小身影,他走过来,低头与小团子目光对上。

    近来不知多少人骂他畏他,见了他不是腿脚发抖就是转身逃跑,开济以为,再次见面,这位燕王世子也会露出害怕神色了吧。

    朱高炽见他不说话,就眼睛都不转一下地盯着自己看,他摸摸自己的脸,疑惑问道:“是粘上什么东西了吗?”

    “崔膳,我脸上有东西吗?”

    崔膳仔细看了一下,摇头。

    就在朱高炽心说,那开尚书怎么要在我脸上瞧出一朵花来了一样,余光又一扫,朱高炽扭头,见开济给了摊贩老板几个铜板。

    “世子只吃一碗?”他又偏头问一声。

    朱高炽点头。

    他就是突然想吃了,早膳吃的饱饱的,现在不是很饿。

    开济就给了一碗的钱,朱高炽看出他是请自己吃,于是眯着眼眸笑道:“谢谢开尚书。”

    开济点头,他表情依旧像是被冰冻过的,在场也就只有朱高炽一小团子神色自在,旁边两个护卫和崔膳就显得僵硬很多。

    他们家世子不清楚,他们三近来可是听说了不少这位尚书大人的恐怖传闻。

    而开济也没关注三人比较正常的反应,又低头看着小团子问:“还有其它想吃的吗?”

    他嗓音有些暗哑低沉,像是平时很少开口说话,即便说话也是能少一个字就少一个,显得没啥人情味儿。

    朱高炽眨眨眼,不懂为何开尚书对他这么热情,以前遇见虽简单打过招呼,但他们不熟啊。

    似乎是看出他的困惑,开济就说:“正月里,世子帮过一个崴脚的妇人,那妇人是我妻子。”

    啊——

    朱高炽还有印象。

    那会儿刚过完年,天还冷,他娘突然想吃酸了,他就带上人出府买小零嘴,回来的路上碰见一个崴脚的妇人,当时还下着小雪,路面也湿漉漉的,冻人得很。

    朱高炽就让护卫送妇人去医馆看看脚,举手之劳,他也没多想。

    只是没成想这么巧啊。

    那妇人居然是开济的妻子。

    朱高炽这就明白开济行为了,他摆摆手笑道:“不用客气,我就是正好遇见了。”

    开济盯着他眼瞳看,又问:“还想吃什么吗?”

    朱高炽:“”

    我也没看起来那么能吃啊。

    大概也是看出他真的没啥想吃的了,开济就收起钱袋子,他的钱袋子很别致,绣着一簇兰叶。

    开济:“等空了,世子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我府上做客,内子厨艺尚可。”

    朱高炽啊一声,又哦一下,点点头。

    而开济也颔首一下,转身朝等在街边的几个小吏走去。那几人眼珠子往外突突,仿佛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怪事。

    倒是开济见到一脸‘见鬼了’的属下,丝毫不在意地越过他们,翻身上马,一抖马缰嘚嘚嘚地走了。

    几个小吏半天才回神,然后拔腿追了上去。

    朱高炽:“”

    等吃完馄饨,朱高炽想了想还是朝刘御史家走去,路上碰见卖小零嘴的也顺手买了两包。

    所以,他才这么巧撞见刘御史被敲晕的一幕。

    此时在崔膳和护卫的麻溜下,刘御史被牢牢绑在椅子上,脑袋低垂,陷入昏迷中。护卫比较有敲闷棍经验,看了看刘御史状态,转头对朱高炽说:“世子,这一棍子太轻,刘御史应该就快醒了。”

    话音刚落,就听刘御史闷哼了一声,眼皮微动,看样子马上就要醒了,朱高炽就见刘夫人和儿媳立马慌了神,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高炽还没开口,那护卫就抬起手刀,出手快狠准给了刘御史一下,于是悠悠转醒的刘御史脑袋一歪,又晕过去了。

    而且看起来这次是晕得很彻底了。

    屋内很安静。

    刘夫人和儿媳陈氏都傻住了。

    朱高炽看看出手的护卫,护卫好像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啥,做习惯了,一时没忍住。”

    朱高炽:“”

    这还能习惯?

    护卫大哥你以前是做土匪的吗?

    朱高炽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自家护卫,只能抱歉地看向两位女眷,“刘夫人,都是我护卫行事不妥,我替他向您道歉。”

    刘夫人回过神来,摇摇头,看一眼好似沉睡的刘御史,咬咬牙问:“人应该没事儿吧?”

    朱高炽也不懂啊,就看向护卫,护卫很自信地一拍胸膛,“夫人您放心,我出手很有分寸,能晕半个时辰,人绝对没事儿,顶多醒了还要晕晕乎乎一会儿。”

    朱高炽嘴角一抽。

    “人没事就行。”刘夫人心中有些荒唐,但她更荒唐的都做了,这会儿也不知该说什么。

    儿媳陈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看向‘睡着’的公爹,眼神恍惚了。

    要不是刚才擀面杖是她亲手递到婆婆手上的,她都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刘夫人,您为什么要弄晕刘御史呢?”朱高炽终于问出口了,看得出来,刘夫人还是很关心刘御史的。

    听到小团子的问话,刘夫人就面上一苦,一时各种情绪涌上心头,眼泪又开始止不住了。

    见婆婆哭,儿媳陈氏也忍不住哭了。

    刘夫人就擦擦眼角,安慰她:“你快别哭,怀有身子的人,哭多了伤眼睛,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朱高炽就看看陈氏微鼓的小腹。

    家中有孙辈了,该是喜事才对,怎么婆媳两反而一脸愁苦悲哀呢。朱高炽掏出身上的帕子递给两人

    擦眼泪。

    等婆媳两抱着轻泣一会儿,收拾好情绪,刘夫人这才看向身份高贵的小团子,她眼神有些复杂道:“让您见笑了,我和媳妇也是没了办法,我们实在劝不住老爷,他心存死志,不顾家人,决心要进宫死谏。”

    朱高炽微微瞪大眼。

    刘夫人不懂什么朝堂大事,但最近几月京师府的惨状她听过也看过,到处都在抓人,那些富贵的高门府邸转瞬就变成凄凉残败的空屋,掉头台的血,连续一个多月都没流干净。

    就算是无知妇人,她也明白朝中出了大事。

    再一看自家整日愁眉苦脸、忿忿不平、骂骂咧咧的男人,刘夫人心中忐忑,就怕他脾气固执,不小心惹祸上身。

    她儿子被选入国子学,前途无量,才刚刚成为吏事生,以后就算当个小地方的官,只要好好做事儿,一家人也能活得安生。

    如今儿媳也有了身孕,肚子才显怀,本来刘夫人是要告诉刘御史的,但之前看他整日为大事发愁,就没找到合适时机。

    昨日听了刘御史决定,刘夫人知道自家男人多固执,她趁机说出儿媳怀孕的事,就算他不考虑儿子,不考虑她和儿媳,也希望他想想还未出生的孙子。

    最近满门抄斩的太多了。

    刘夫人从刘御史未尽的言语中明白,他这一去,无法不连累家里人。

    刘御史一听儿媳怀孕,果然怔愣许久,但他最终也没点头,而是闭上眼睛,整个人犹如又臭又硬的石头。

    那一刻,刘夫人绝望又满腹怨恨。

    她不在乎自己,但她心疼自己儿子。

    刘夫人大半辈子都是顺从夫君过来的,这次,她却无法顺从了。说她是无知妇人也好,她本就没读过书,没见过世面,她不懂刘御史的追求。

    她只知道,她小心呵护的家要散了。

    就因为这个固执的老头子。

    刘夫人说着,眼角又有浑浊的泪水滑下,儿媳陈氏也低头扶着自己腹部轻轻啜泣。

    听完刘夫人的前因后果,朱高炽有些愣住,看着屋内情形,他小嘴微张。

    死谏?

    为啥?他从小堂哥那专门了解过御史干什么的,所以也明白御史在皇帝行事不妥时会上言进谏。

    如果皇帝实在荒唐,御史冒死也要谏言。

    朱高炽觉得他皇爷爷不像是荒唐的皇帝,而刘御史为什么要冒死进谏。

    想到最近几个月奇怪的氛围,爹娘希望他一直待在府上少出门,还有今日街上格外冷清的调调,遇见的景隆表兄也奇奇怪怪的,还有看起来更吓人的开尚书。

    好吧。

    京师府应该是发生了很大的事,这个事应该也是他皇爷爷弄出来的,刘御史觉得不对,这才有冒死进谏的决心。

    先不说他皇爷爷到底做了什么吧朱高炽看向低垂着脑袋陷入昏睡的刘御史,叹息一声。

    他也不好说刘御史做得对不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和追求。刘御史只是做出了他的选择。

    就像小孩子也要选择的,吃了这个,就不能吃那个,要不然会积食。

    朱高炽想,如果是自己,他肯定选家人。

    他小小的心里,能装下的东西不多。

    但小堂哥说过一句话,在其位谋其政。就像他是皇长孙殿下,自他出生就背负着责任和使命,所以他才努力读书,希望变成一个更优秀的人。

    朱高炽就觉得,太累了,还好他不是皇长孙,他爹没皇位继承,他自然也就没有皇位压力要承担。

    如今大人的事,也还不是他一个小孩能插手的。而且爹爹娘亲是不愿意他知道这些的,不然也不会瞒着他。

    可现在

    朱高炽发愁地看看刘御史,又看看苍老了好几岁却眼中固执的刘夫人,还有怀了身孕的陈氏。

    “要是刘御史醒了”朱高炽小眉头微蹙,他觉得,刘御史看起来不像是很好打发的人。

    果然,刘夫人一听,握了握拳,柔弱的身躯忽地涌出一股力量来,咬牙狠道:“大不了被他休妻,就算休妻,我也不让他出这大门一步。”

    她决不允许刘松连累她儿子和还未出生的孙儿孙女。

    朱高炽眨眨眼,小手微掌着脸颊,露出思索的神情。

    老实说,他心中的皇爷爷,是不吃死谏这一套的。他皇爷爷怎么看都像是吃软不吃硬的,你要跟他硬着来,别说劝了,绝对是火上浇油。

    当然,他皇爷爷看起来也很固执就是了。

    也就是说你劝,他也不一定听。但你硬着跟他来,他肯定更生气,那事情就会更糟糕。

    朱高炽叹气,小手背负在身后,像个可靠的小大人:“刘夫人你们也别太担心,您劝劝刘御史,让他别太心急,咱们做事要稳重些,看长远些。”

    刘夫人和儿媳一起看向一本正经的小团子。

    “我皇爷爷不吃他那一套。”朱高炽语气肯定道:“但是——”

    语气一顿,就在护卫和崔膳也一起好奇等着他下半句话时,朱高炽信誓旦旦道:“有我太子大伯和皇奶奶在,我皇爷爷听他们的劝,没问题的。”

    刘夫人:“”

    朱高炽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宫去看看情况,既然都遇上了,不如就去打听一下,他对刘夫人说:“要不我让护卫替您看着刘御史?”

    既然他家护卫都‘习惯了’,那蒙着脸,刘御史不认识人,也不会怪到刘夫人身上。

    刘夫人一愣,随即摇头,“不用了,要是连累你就不好了,我既然敢打晕他,也做好准备了。”

    大不了就是被休。

    朱高炽见刘夫人真的不用帮忙,他就咽下没出口的话。

    其实想说,以他家护卫的身手和咳,应该也连累不到他身上。

    朱高炽没少听说,御史被套麻袋敲闷棍的事。(李景隆说的)

    “行吧,我先进宫去瞧瞧,如果有好消息我会让人来告诉你们的。”朱高炽转身离开了刘家,朝皇城走去。

    朱高炽要进宫,就想让一个护卫回府告知徐妙云一声,免得久不回去她担心。

    谁知刚出这边巷子没多久,朱高炽就在大道上碰上自家马车,车内的人也注意到他了,马车停下,车帘子掀开露出徐妙云圆润不少的脸庞。

    “大宝?”徐妙云眉眼间的急色掩藏了一下,平静道:娘要进宫一趟,你要不先回府?”

    朱高炽:“那我跟娘一块。”

    徐妙云犹豫一下,朱高炽已经让崔膳抱他上马车了,一坐到徐妙云身边,他就问:“是不是宫里出事了?”

    不然他娘表情不会这般着急。

    “没事,就是——”徐妙云也没想到儿子这般敏感,她正要糊弄过去,就见朱高炽摇摇头,小脸深沉道:“娘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徐妙云:“?”

    朱高炽看他娘一眼,又叹气。

    徐妙云嘴角一抽,“你有话直说,别在这跟你娘打马虎眼。”

    “诶?不是娘跟我打马虎眼吗?”朱高炽小手一揣,笼在袖子里,斯斯文文道:“不过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徐妙云:“”

    她无奈笑出一声,指腹点着儿子脑门,“你呀,娘进宫是有事要做,你一个小孩子别添乱。”

    “”朱高炽抓着他娘的手臂,亲近地靠着,“是不是皇爷爷和皇奶奶出事了?吵架了?”

    徐妙云一惊,低头对上儿子清澈眼眸,朱高炽眨眨眼,“我刚去了刘御史家,听说了一些事。”

    原来如此。

    徐妙云叹气。

    大人世界的复杂,她本不愿儿子小小年纪就接触到。

    徐妙云摸摸儿子的脑袋,语气微沉道:“很多事不是简简单单三言两语,谁对谁错就能解释明白的,现在你小,等再大一点就明白了。不过,咱们老朱家确实发生了一个很大的矛盾,你皇爷爷啊和你皇奶奶意见不合,两人吵了一架,你皇奶奶她没办法,就绝食抗议了。”

    绝食?

    朱高炽眼睛瞪大。

    那这矛盾有点大了,皇奶奶都闹绝食抗议了。

    徐妙云心思一转,想到宫中帝后对儿子的宠爱,她觉得儿子说不定也能起点作用,比如劝母后吃点东西。

    就算要劝父皇减少杀戮,那也不能拿自己身子开玩笑啊。

    于是,母子两一起坐马车进宫了。

    徐妙云得到消息已经是第二日,昨日早晨马皇后就不用食物了,连一口水都不愿喝。

    朱元璋知道了,跑到坤宁宫,本来想缓和一下两人紧张关系,先哄着人吃点东西再说,谁知,没说几句两人又吵起来了。

    朱元璋也彻底失去耐心,丢下一句:“不吃就不吃,朕也懒得管你死活。”

    帝后关系陷入冰点。

    朱标两边劝不动,急得嘴皮都起燎泡了,那边朱元璋一回去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跟马皇后对着干,下旨把宋濂一家关进大牢,审问清楚后,一起送上断头台。

    那可是宋濂啊,朱标的老师,大明第一大儒。

    圣旨一下,朱标更着急上火了,他跪在马皇后床前,求她吃一口东西,马皇后闭着眼睛不听。朱标这边刚劝完,又跑到谨身殿,跪在门外求他父皇收回成命。

    朱元璋连殿门都不让他进。

    好嘛,两口子闹僵了,事态没得到控制反而更严重了。

    朱标绝不可能让自己老师被押往断头台!

    如果——

    父皇执意如此,他也绝食,长跪不起。

    徐妙云进宫就发现气氛很不妙,她收到朱棣的消息就急匆匆赶过来,见到躺在床上的马皇后,眼神一下湿润了。

    本就身子不太好的马皇后,一天滴水未进,脸色实在难看。

    徐妙云的到来总算让马皇后睁开了眼睛,她看着眼泪啪嗒啪嗒掉的徐妙云,有点着急,出口的嗓音却是干涩嘶哑的。

    “妙云,别哭。”马皇后想起身,却没力气动了。

    徐妙云赶紧坐在床边,和青儿一起扶她坐起来,一旁宫女还托着盘子,上面放着温好的粥。

    “就快临盆了。”马皇后说话都很废力,眼神微责怪地看着徐妙云,“进宫,干什么。”

    坤宁宫这边,徐妙云在劝马皇后,而本来要跟着徐妙云一起来坤宁宫的朱高炽,在半道上却跟他娘分开,先去了朱元璋的谨身殿。

    朱高炽还没靠近,远远地就瞧见跪在殿门外的太子大伯。

    没多一会儿,朱标身旁就走近一人,他余光瞥见,刚要扭头就听一熟悉的稚嫩童声喊:“太子大伯。”

    朱标微微讶异,“大宝,你怎么来了?”

    看着脸色很差,眼底青黑,嘴角也长了好几个上火泡泡的太子大伯,朱高炽心道。

    看来,皇爷爷这次真的不好哄啊。

    第53章 第53章 我是斯文崽崽

    朱标看着谨身殿大门被打开了, 然后小团子走了进去,王太监快速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皮,吩咐人把殿门关上。

    朱标:“”

    这两天就是朝臣求见朱元璋,朱元璋也不见, 有要事禀告就写折子上, 实在是紧急的才会得到召见。

    见小团子被允许进去, 朱标不算多意外。但他刚才也没对小团子多说什么,大人的事, 不至于把一个小孩子牵扯进来。

    童言无忌,就算亲爷爷朱元璋不怪罪,可洪武帝呢?

    朱标低头,掩住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

    他不傻, 知道父皇此次大开杀戒, 原因众多,有的他能猜到, 有的他也不确定, 但这里面有一点他明白。

    父皇在扫除影响大明稳定的障碍。

    既是为了大明,也是为了他这个太子。

    朱标身侧的手悄然握紧, 表情隐晦苦涩。他相信自己, 也一直在努力, 哪怕从父皇手中接下的是一根长了荆棘的棍条, 他也会慢慢把荆棘捋顺, 而不是一一拔除干净。

    朱元璋想要为继承人、为大明扫清障碍, 现在如此, 今后也会继续,可朱标却难以接受他的做法。

    创一代和创二代的观念不同,矛盾也随之产生。

    尤其是朱元璋这个创一代是从最贫苦最艰难的地步爬到古代封建王朝最顶尖的皇帝位置, 他对一切的掌控欲,他对底下人的不信任,他的内心不安全感,是朱标即便看得明白也不是很能理解的。

    “大哥。”身后传来一道微喘的声音,随着脚步声靠拢,朱棣有些疑惑地左右一扫,“大宝呢?”

    刚才他手边还有事没处理完,就让妙云带着人先进宫,他忙完赶去坤宁宫,在外面偷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不太适合进去,转头刚走出来又想到没听见自己儿子的声音。

    一问才知,他儿子说是先去东宫找雄英,两人一起来劝母后进食。

    但是等朱棣走出坤宁宫没多久,朱雄英就朝这边过来了,也是听闻了马皇后的事儿心急赶来的。

    朱棣没瞧见自家儿子身影,心里咯噔一下,抬脚就往谨身殿走去。

    等在殿外见到儿子贴身内侍的身影,朱棣心中猜错落实,又见朱标跪在那,殿门紧闭,朱棣脸色不太好看地问:“大宝进去了?”

    朱标收起满腔滚动情绪,抬头看向朱棣,“嗯,父皇让大宝进去的。”

    “你放心,父皇还不会对亲孙子做什么的。”朱标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无奈道。

    朱棣用力盯着大殿门,哪里能放心得下。

    “小孩子说话没有分寸,万一惹恼父皇,他抽我儿子怎么办?我儿还那么幼嫩一小只,一鞭子都受不住!”

    说着朱棣就要咬牙闯进去。

    不是朱棣太大惊小怪,而是他老爹的脾气上来真的有点六亲不认,这次连大哥和母后都吵成这样,他儿子算什么。

    说是平日里最宠爱的小孙孙,气头上,管你小孙孙小乖乖的,还不是照打不误。

    尤其最近一系列动作下来,朱棣心中对他老爹的冷酷程度又多了一层认知,他是真不敢赌。

    他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眼见朱棣要冲进去,朱标赶忙一把拉住,跪太久了膝盖酸痛,这一拉连带着朱标踉跄着往前一扑,朱棣没办法只好先把大哥扶起来。

    朱标面色隐忍,“老四你别急,父皇还没到迁怒小孩的地步,大宝还是他亲孙子,你想什么呢。”

    朱棣语气一滞,嘴巴动了动到底没说,大宝又不是你。

    他见朱标脸色难看,浑身狼狈,拧了拧眉问道:“大哥,你跪多久了?”

    多久?

    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好几天了吧。

    只是中途总有意外发生,他也不是一直跪着的。

    “我没事,你去看过母后了吗?”朱标问道,他还是很担心马皇后身体状况,昨日他让吕氏去劝过,效果不大,这才把宫中消息传给朱棣。

    朱棣:“妙云还在劝说,母后那你就别操心了,今天母后要继续不吃不喝,我和妙云也跟着跪在旁边不吃不喝,她忍心让我吃苦,总不能看着妙云吃苦。”

    当然,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在朱棣看来,应该用不上。

    朱标听完就:“”

    不过,有时候还真要用点这种不讲道理的手段。

    如此,朱标倒是放心不少,不用一直挂心马皇后那边,他被人扶着,正要俯身继续跪,一只胳膊却被人拉住,朱标扭头询问,“老四?”

    “大哥,你何至于做到这个地步?”朱棣说实话,不太理解朱标把自己折腾成这幅鬼模样。

    “宋濂也不完全无辜,他孙儿就算看不懂时局,宋濂也该时刻叮嘱,有的人不该沾。”

    不管宋濂是否和胡惟庸有勾结,他亲孙儿和人私下走得近,老爹朱元璋会怀疑宋濂用心也不奇怪。

    更何况宋濂是大哥朱标的老师,两人师生情谊深厚。

    宋濂年老致仕,每年还要上京和朱标见上一面,平时也多有书信往来。

    你和当朝太子关系这般亲密深厚,那就更该小心谨慎行事才对,对家中后辈严厉

    叮嘱,日日耳提面命,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

    偏偏就和朝中权臣来往密切,你说你,是不是找死。

    朱棣不同情宋濂和宋家人,不管他们是无辜被胡惟庸牵连,还是脑子糊涂真的上了贼船,这都是他们一家人认不清本份该遭的难。

    富贵荣华,名誉权势,你既然享用了,那就要做好有一天因此而受到牵连的准备。如果想长久享用,也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和努力。

    朱棣眯了眯眼,心中有冷酷一闪而逝,他有时候觉得大哥太过仁慈。也许是因为生来就有人为他打算一切,把好的尽数捧到他眼前了,所以心中才会一直存有仁慈。

    仁慈是好事。

    朱棣看着眼前青年憔悴的面容,脑中闪过往事,最终轻叹一声,扶着朱标转身,“大哥你别跟母后一样,拿自己身体跟父皇较劲儿。”

    朱标拦住他,语气有些无奈,“老四,我也不全是因为老师才这般做,你放心,我有分寸。”

    朱棣偏头,盯着朱标温和却固执的眼睛,还是妥协了,偏头吩咐太监,“去找点东西垫着膝盖。”

    接触到燕王殿下冷厉眼色,青年太监吓一跳,连忙应是,很快就找来一副软绵的膝枕给朱标绑上。

    这还要多亏晋王的发明,跪多了,想出这种偷奸耍法的事,马皇后和朱元璋也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朱标眼睛一弯,“老四啊,这东西让我想起少时往事了。”

    朱棣嘴角一抽,知道他说的往事是哪件事,表情不太自然,还有些不爽,显然不想提起。

    殿门外,有了朱棣陪同,朱标心头郁气似乎都消散很多。而此时殿内的情形就要比殿外安静多了。

    朱高炽一进去就看到坐在高台上,垂首翻着折子的皇爷爷。

    殿内就他们爷孙两,王太监都识趣地退出去了。

    看着‘很忙碌’但黑着脸表示‘我很不开心’的皇爷爷,朱高炽脑中闪过另一张时而威严时而慈爱的老人脸庞。

    朱高炽恍然了一瞬,很快又眨眨眼,看向他这辈子的皇帝爷爷。

    虽然长相不同,性情也不一样,但生气要人哄的样子倒是很像。

    老小孩老小孩嘛。

    尤其是顽固不化、吃软不吃硬的。

    朱高炽就也不急着开口,他走到台阶边,坐在最底下的台阶上,双手捧着脸颊,等身后人‘忙’完。

    翻阅折子的声音渐渐变得更大,时而还停顿一下。

    但坐在台阶上的小团子就像是听不见,撑着小脸也不知在想什么。本来还等着小团子说点什么的朱元璋,有些不开心了。

    不是,你进来就是坐着发呆的啊。

    也不知道哄哄你皇爷爷?

    大概过了两盏茶的时间,殿内除了翻阅奏折的声音,只剩一大一小两道呼吸声。

    朱元璋终于停笔,转头看着坐在那,安安静静,更显得很小一只的孙儿,心中噗嗤一声,被马皇后和朱标激出来的怒火好似被一双小手捧起的水浇熄了一半。

    朱元璋是个牛脾气,牛劲儿上头,谁劝都不管用。就是马皇后和朱标,在他心中无比重要的两个人,跟他硬碰硬那也是两败俱伤。

    最后老朱自个儿消化完,看在两人的份上,再做出一点妥协。

    这次马皇后骂他那些话实在锥心刺骨,把他朱重八最隐忍不堪的一层皮似乎都扒拉下来,什么冠冕堂皇,在一路陪他苦过来的老妻眼里都是假的。

    朱元璋既有被戳中的恼羞成怒,也有不被理解的委屈怨怒。

    明明,他每次最希望得到的支持,就是马皇后和长子朱标的,但每回这两人就要跟他唱反调。

    这个要你少杀,那个喊你仁慈。

    一个骂你不仁不义,不顾旧情,一个不满你霸道专横,暴戾不慈。

    他老朱做这么多,为的又不止是他自己。

    仁义道德?一开始他也想啊,跟着打天下的,他哪个没有论功封赏,还让不少人和皇室联姻,只要他们老实不逾矩,荣华富贵哪一样少了。

    偏偏有人贪心不足,有人自视甚高。

    不止这些人给他老朱找不痛快,还有那些根深树大,心怀不轨,不服他大明管制的。

    这大明姓朱!

    是他朱元璋说了算。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杀念,眼神也从浑浊幽暗变得深邃清晰,他看向坐在台阶上的小小一只,忽然起身,几步走下高台,竟也就这么席地而坐,和小团子并排挨着。

    朱高炽扭头,看向还抿着嘴角的人,“皇爷爷不生闷气了?”

    朱元璋:“”

    听到身旁人哼一声,朱高炽眨眨眼,又转回视线,捧着小脸盯着虚空发呆。

    朱元璋还等着他下一句话呢,等啊等,半天没个动静,一扭头就发现小东西又在发呆了。

    朱元璋:“你过来找我就是发呆的?”

    小东西平日里不是嘴挺甜的嘛,怎么这会儿也不知道哄哄人了。

    听出身旁人的郁闷,朱高炽也很无奈地扭回头,和故作凶脸的皇爷爷对视,说:“皇爷爷不是在忙嘛,我等你忙完啊。”

    朱元璋:“忙完了,有话就说。”

    “哦。”朱高炽眨眨眼,又一歪脑袋,“其实我也没啥话要说,就是进宫来看看你。”

    朱元璋:“”

    他不信!

    “是不是有人叫你来劝劝我?”朱元璋不爽地哼道:“你回去告诉他们,朕旨意已下,绝不更改。”

    “哦。”朱高炽拖着声音,慢悠悠回道。

    “还有,别以为靠绝食就能逼朕就范,朕早说过后宫不得干政,她还敢跟朕对着干!”

    朱元璋一说起这个就来气,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凶神恶煞的。

    “她指着老子鼻子一通骂,老子还没跟她生气计较,她反倒搞花样来逼老子,真当老子没了她就不活了是吧。”

    “爱吃不吃!”

    “饿死拉倒!”

    “伤的又不是老子的身体。”

    “浪费老子好药材。”

    “多大点屁事,值得她这么以死相逼?”

    朱元璋口水飞溅,离得最近的小团子只能抬手不停擦,想躲,偏偏两人坐得太近,而朱元璋骂完,心头那股火气发出来,就瞧见小团子不停擦脸的动作。

    “”朱元璋颇感羞恼,气呼呼道:“我是你亲爷爷,喷点口水你还嫌弃啊。”

    朱高炽擦脸的动作一停,极为认真地看向朱元璋,“皇爷爷,谁喷我一脸口水我都要嫌弃的,我是你亲孙子,你要不嫌弃,那我喷你一脸试试?”说着,朱高炽就嘟了嘟嘴,像是要喷口水了。

    朱元璋下意识往后一撤,然后慢半拍反应过来的朱元璋,对上小孙儿‘你看,你也嫌弃吧’的明净眼神。

    他:“”

    咳——

    爷孙两也没尴尬多久,朱高炽见他一通发火,神情好看不少,就问:“皇爷爷,你还生气吗?”

    “气,怎么不气。”朱元璋下意识没好气道。

    “哦,还气啥?”朱高炽把擦脸的小手帕叠好,童声稚嫩天真,慢悠悠地说:“是气皇奶奶不顾念你,伤害自己身体,还是气太子大伯不顾念你,伤害自己身体啊?”

    小团子话音一落,朱元璋眼神就是一怔。

    朱高炽偏头看着忽然沉默的大人,叹气,“皇爷爷明明最生气的就是他们不爱惜自己,为了外人宁愿折腾自己也要你妥协。”

    朱高炽不知道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管对错,皇爷爷应该都不愿看到心中重要的家人拿伤害自己来威胁他。

    皇爷爷家人很多,但朱高炽能感觉到,真正被皇爷爷放在心上的家人不多。

    朱高炽就很天真地问:“皇爷爷你这么厉害,就不能找到一个不让皇奶奶和太子大伯受伤,又能达成你目的的方法吗?”

    闻言,朱元璋扭头看向他,三岁小团子还奶气十足,长得太白嫩精致,像是最好的瓷胎捏出来的。

    一派天真纯澈,聪慧灵动,仿佛真的是观音座下的童子转世。

    朱元璋忽然说:“可有的人不能留,对大明不利,朕不放心,你说,皇爷爷该怎么办?”

    朱高炽:“这个嘛,皇爷爷你说的不能留,是要都杀掉的意思吗?”

    朱元璋微一扬眉,就是这意思。

    朱高炽难办了。

    他觉得,这不是他一个三岁小孩该想的问题。

    “皇爷爷你觉得怎么做更好,你就怎么做,不过,”朱高炽小眉头都认真一拧,可见是动了脑子的。

    “我觉得皇奶奶也有她的道理,要不,你折中一下?”

    朱元璋看着一本正经苦思冥想的小团子,心中有点好笑,却也没有打断他的话。

    “小堂哥说过的,遇到这种棘手的情况呢,咱们要避其锋芒,折中处理,最好两边都能满意。”

    朱高炽哎一声。

    “要不你把人送去种田嘛,我听周王叔说,咱们大明还有很多荒地没人开,种田多好,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朱高炽小手一揣,一本正经摇头晃脑道:“皇爷爷你真要我选的话,那我选不杀,杀太多不好,我是斯文崽,不干这事。”

    说完,他小眼神一转,小心地瞥一眼朱元璋,好像在说:那我也不是说皇爷爷你不斯文的意思哈。

    朱元璋:“”

    朕看你小东西分明就是这意思!

    一大一小干瞪眼,最后又默契扭开目光。

    后面儿,爷孙两又聊了一会儿,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朱高炽也听了很多目前还不太能明白的东西。

    时间快速溜走,一直到朱高炽肚子咕噜噜想了一声,朱元璋语气一顿,低头就对上小孙儿有点尴尬的眼神。

    朱高炽只尴尬一瞬,接着就一挺肚肚,“人吃五谷杂粮,饿了很正常,皇爷爷我们去找皇奶奶吃饭吧?”

    朱元璋嘴角一抽,想到自己刚才跟一个小团子扯了那么多废话,也觉得神奇,此刻回过神来,心情竟然好了很多。

    他起身牵着孙儿的小胖手,“走,吃饭去。”

    见他不否认,朱高炽就知道,这是要去坤宁宫了。

    小小的人儿轻声叹气,家里矛盾总算能解决了,不枉他朱三岁绞尽脑汁哄人啊。

    这边,朱棣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他耳朵贴在殿门上,就怕错过殿内一点风吹草动。

    进去这么久了,总该有点动静了吧。

    朱棣就怕他儿子小嘴叭叭,说错话惹恼了朱元璋。

    平时就算了,这个时候真的不能在老虎头上搔痒啊。

    他在那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破门而入,看得朱标好笑不已,“老四,你就放宽心,这么久没有发火,说明父皇心情还不错。”

    真要动怒揍人,哪能等到现在,他们父皇的脾气,做儿子还能不知嘛。

    朱棣当然知道,但涉及自家宝贝儿子,他也不能保持冷静啊,就在他等不了了,决心破门而入,大不了被老爹揍一顿时,殿门轰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贴在门上的朱棣一个没站稳,踉跄着就要往前扑,余光扫到一抹身影,他又硬生生地稳住了,靠着自己扎实的下盘。

    “老老爹你出来了。”朱棣一个紧张,都没喊父皇。

    朱元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朱棣下意识就要往后撤,目光不经意和儿子对上,他又扛住了。

    朱棣就要把宝贝儿子拉到自己身边,谁知手刚一伸,朱元璋就眯了眯眼,“别挡老子路。”

    吼完儿子,又低头慈爱地摸摸朱高炽脑袋。

    “乖孙走,皇爷爷带你去吃饭。”

    朱棣:“”

    等到朱元璋牵着小团子走了几步,即将越过朱标时,朱元璋又冷冷一哼,“还跪着干什么,要朕请你起来?”

    闻言,朱标眼神一动,很快浮出喜色,忙不迭地要从地上起来,谁知跪太久脚又酸又麻,差点摔个狗啃泥,好在一旁太监伸手及时,把他扶住了。

    朱标差点出个大丑,但一点不影响他心情,被太监扶着跟在朱元璋身后,察觉这是去坤宁宫路上,朱标心情更好,嘴角都控制不住往上翘起。

    同样跟在后边的朱棣,看看被老爹牵着的儿子,想到刚才短暂对视,儿子那一句心声,他也跟着松口气。

    算了,反正事情解决了就行。

    虽然气氛还不算特别好,但帝后总算再次同桌坐下,还算心平气和地用了一顿饭。饭后,朱高炽跟着娘亲徐妙云先回府了。

    马皇后和朱元璋关起门说了一会儿话,等到房门打开,朱元璋面色还算平和地离开,青儿垂着头恭敬进屋,来到马皇后身侧。

    只听马皇后轻叹一声,青儿抬眼快速一瞥,瞅见娘娘略微松开的眉头,她悄然松了一口气。

    看来皇上还是退了一步

    虽说朱元璋举起的屠刀放缓了一些,没再继续扩大,有的人也侥幸留下性命,改为充军或流放或是被充作苦力。

    但没人知道,朱元璋还有事儿没做。

    就在京师府空气中的血腥味暂时告一段落的时候,朝堂又发生一件大事。

    朱元璋毫无预兆地宣布,废除丞相一职。

    不止如此,还要废掉中书省,改大都督府为五军都督府。

    旨意一下,满朝震惊哗然。

    但才经过朱元璋的血腥恐吓,朝堂上一大半的人都不敢站出来反对,少有几人出来质疑的,也不敢和朱元璋硬唱反调。

    这个时候,‘胡党’的阴影还笼罩在大家心头。

    虽然大家都不赞成,可又不敢动作太大,然后朱元璋就下令召徐达等大将回京议政。

    有大臣看得明白,知道朱元璋是决心已定,不容反抗。

    可

    哎

    朝堂风起云涌,另一边,接到旨意的徐达等人也迅速安排好手头事务,快马加鞭赶回京师。

    这天,免了死罪,被流放的宋濂一家站在郊外十里亭,朱标亲自前来送行。看着骤然苍老衰弱的老师,朱标心头难过。

    宋濂的亲孙子还是没免除死罪,但是,他的其他家人侥幸活下来了,虽然流放地区偏僻贫穷,但好歹一家子在一起。

    宋濂还想跪下行礼谢恩,被朱标拦住。

    师生在这话别,一时都红了眼眶,朱标正要转身擦擦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抹熟悉的小身影,待他定睛一看。

    还真是朱高炽。

    再一看朱高炽身边的人,啊,是刘松。

    朱标想起来了,刘松也是今天前往流放的地方。

    第54章 第54章 二宝来了

    刘松也没想到, 今日流放居然还有人来送行,这人还是与他有过交集,但交集不多的燕王世子。

    但很快,刘松又有点傻眼。

    只见面前还不到腿弯高的小团子, 握住他夫人的手, “此去一路辛苦, 夫人还需照顾好自己,别光顾着别人了, 要保重身体啊。”

    那个‘别人’刘松:“”

    他看看小人儿,又看看眼眶湿润的自家夫人。

    总觉得,家里人又瞒着他做了什么,不然, 燕王世子怎么和夫人这般熟稔。

    朱高炽一番叮嘱念叨完, 小手一抬,捧着一个大包袱的崔膳走上前。

    “一点小小心意, 我吃了夫人那么多糕点, 夫人此去路途遥远,这点小零嘴就当解闲了。”

    刘松看着那个大——包袱, 眼角一抽, 这是一点小零嘴?

    刘夫人看着小团子, 心中感激。她其实就做过几次家乡小吃让媳妇送去燕王府, 她也是为了感谢小团子才做的, 没想到会被他记在心上。

    “谢谢世子, 您的恩德, 民妇永远不会忘记。”刘夫人擦擦起了褶皱的眼角,近日来的郁气好似也随风渐渐散去。

    她想,不过是去偏远贫苦地方生活, 好在一家人都活着。

    而且,此次只有刘松被贬流放,并没有牵连儿子儿媳。

    本来刘夫人也是不用跟着去

    的,不过她想着路远艰苦,刘松又只会读书,生活各方面都不懂料理,真一个人过去还不知过得多惨。家中又清贫,没法给刘松多点银钱傍身,到了那,真是饿死都有可能。

    和儿媳商量过后,刘夫人就收拾行囊决定跟着刘松远赴流放地区。

    朱高炽说完话,送完东西,又把位置让给一旁默默啜泣的陈氏,好让婆媳两话别。而他则走向刘松,仰头与这位固执中年老头对视。

    虽然没有走上死谏的路,但还是没逃过流放的结局。

    听说是皇爷爷要废除丞相一职,刘御史当朝跳得最高,然后皇爷爷一怒之下把他贬官流放了。

    朱元璋也是忍刘松久矣。

    看着刘松骂别人的时候,他很爽快,但刘松掉转刀口朝向他,那他就很难受了。

    杀?

    这老东西学问还是做得可以,又没有太大的错,就是脾性又臭又硬,杀了可惜。

    但继续放在眼前蹦跶,朱元璋觉得自己忍不住要杀了。

    那还是远远打发了吧。

    上次他乖孙怎么说来着,有的人学问好会读书,那就为国家多培养些读书人才出来,杀了多可惜啊。

    一些很贫穷偏僻的地方,百姓们就等着多来两个教书先生呢,要是这先生能免费,那多好啊。

    朱元璋挑眉。

    确实,顽固不化的愚民也不少,尤其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地。

    这些地方的百姓也最容易受人煽动,即便现在形成不了大股势力,对大明威胁不大,但到底也不能任由其自由发展下去。

    之前朱元璋为了底层百姓多认两个字,还搞了个社学,希望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平民也能在闲暇之余学习识字,以后能看懂朝堂政令,不至于被官吏蒙骗。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

    社学没推行多久就废除了,因为百姓们填饱肚子的时间都没有,谁还有余力学认字啊。

    更别说,老朱还想着鸡窝里多蹦出一些土凤凰呢。

    要是穷苦百姓家也能培养出几个读书人,以后也能出仕做官,他老朱也不用在这些大族豪族里面选人了。

    可惜,这个时代能读得起书,培养得起读书人的再差也是一方小地主。

    总的来说老朱这个想法目前很难实现。

    但是,把一些犯错的官员打发到穷乡僻壤教书育人、开化愚民还是可以的。那些地方,正儿八经的教书先生都少得可怜,根本没啥人才可选。

    朱元璋琢磨,以后像刘松这样的,脑子一根筋的读书人,杀了可惜的,还真可以多往这些地方送去。

    他乖孙说,那叫发挥余热,为大明继续发光发热。

    这种为大明无私奉献和服务的精神,朱元璋很认可。

    从不认为自己是‘朱扒皮’的老朱同志,当时看向他身旁小团子的眼神散发一股奇异的光彩。

    不愧是他老朱家的种。

    朱高炽没注意到他皇爷爷当时‘渗人’的亮亮眼神,他此刻正和刘松大眼瞪小眼,说到底,两人关系没好到依依惜别的程度,但来都来了,总要说两句。

    朱高炽酝酿一下,小手背在身后,说:“刘御史保重。”

    刘松:“草民多谢世子殿下。”

    “唉,你也不要太灰心,还有恢复官职的可能性的。”朱高炽想了想,伸出小手拍了拍他手臂。

    刘松神色微微动容,他职责所在,当一天御史就要敲一天钟,即便他不是御史了,他依然心系大明。

    不过,这次被贬流放,前途一片茫茫。

    说实话,刘松对重返官场抱的希望不大,也许他余生都要

    “就算你不行了,你还能教几个学生出来,传承你的意志,发扬你的梦想,出仕做官,在大明官场发光发热。”

    刘松:“”

    小团子一脸的鼓励,他再次拍拍刘松,一切尽在他那正经小眼神中: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刘松:“”

    本来有些意志消沉的刘御史大人,忽然一想他说的这话,好像也不是不行。

    反正此番流放,朱元璋也是让他去那边教化愚民。

    送别的时间很快过去,刘松和夫人在官差的陪送下,朝着遥远的方向离去。可能是不想刘松死在半道上,朱元璋还下令给了一辆驴车。

    本来朱元璋是准备让刘松自己出钱准备,流放的罪官,他老朱当然不包公费,到时他睁只眼闭只眼当不知道就可以了。

    谁知,刘松是真穷啊。

    就是老朱都觉得有点那啥了,悄悄吩咐人准备了一辆简单的驴车,不仅能驼东西还能驼人。

    刘松和夫人坐在车头,一位官差驾驴车,一位官差坐车尾,沿途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埃,直到他们的身影缩成一个小黑点,朱高炽才收回视线。

    而坐在驴车上的刘夫人,脸上缠着灰布遮挡沙尘,怀中是朱高炽亲手送的大包袱,她怕染了灰,正要转身装进行李小箱子,车轮子滚过一小凹坑,她一个不稳怀里的包袱差点掉下去。

    好险,刘夫人护住了包袱,突然她眼神微微一动,低头看着怀里的大包袱。

    她察觉不对,掀开包袱一角朝里看了看。

    就见一包包小零嘴下面,静静躺着一只钱袋子。

    刘夫人一怔,又很快把包袱缠好,默默抱紧。一旁刘松注意到她异样,伸手轻拍她肩膀一下。

    以为她是又伤感了

    朱标也亲自目送老师一家远去,宋濂的待遇要比刘松好一些,朱标让人准备了马车,虽然一切从简,到底比驴车要好一些。

    等到两边人都化作小黑点了,朱标才朝等在路边的小团子走去。

    既然看见了总要招呼一声,朱高炽刚喊了一声太子大伯,朱标就伸手牵住他的小胖爪子。

    朱高炽眨眨眼,仰头看着身旁青年,青年一双温和内敛的眼眸,泛着慈和光芒,身形清癯,低头对他一笑,君子斯文。

    才发现,太子大伯最近瘦了一大圈。

    朱标嗓音清越,带着令人安心的独特韵律,“陪大伯走一走。”

    朱高炽就任由他牵着,身后马车缓缓行驶,隔着一定距离,一大一小漫步前行,朝着繁华的京城方向。

    先不提其他,朱高炽是挺喜欢太子大伯的。

    虽然先前因为小堂哥,好几次都有不满一下,但是太子大伯是个极好的人,他也知道。

    太子大伯总是斯文大气的,君子谦逊,心有海阔天空。

    比起他爹朱棣跟个社会青年一样,豪横霸道,太子大伯更像是世家贵胄出身的公子,温润儒雅。

    不像是皇爷爷的儿子。

    不过嘛,这也正常。

    他也不像爹爹,从小就斯文可爱,更像娘。

    朱高炽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子,心情不错的样子,朱标余光瞥见,低头一看,不禁弯起嘴角浅浅一笑。

    待朱标重新抬头,目光虚虚落在皇城方向,那一瞬周身的轻松自在荡然无存,又变成内敛稳重的太子殿下

    随着徐达、汤和等大将陆续回京,朝堂上,朱元璋的一系列改革安排也随之发布下去。

    争吵声有,但大家最终还是屈服在了朱元璋的威压之下。

    就这样,与皇权相互制衡了数千年的相权,朱元璋把它废除了。从此,皇权独大,再没人敢觊觎他手中权势,与他朱元璋叫板。

    随着丞相一职被废,中书省也没了存在的必要,然后是掌管军政的大都督府也改成五军都督府。原本的大都督李文忠虽然被放回去了,但朱元璋还没气消,夺了他官职,让他回老家反省。

    御史台也正式更名为都察院,之前和刘松并列的‘头铁四人组’其中一位被提拔为右都御史,与左都御史共掌都察院。

    徐达镇守北平,常年在外带兵,已有几年没回京师,他这人,从来都是朱元璋说啥,他听啥,没有个人意见。

    至于老哥们汤和,那也是朱元璋说了算。

    除了徐达、汤和这两位开国功勋代表,

    淮西武将的骨感人物,还有名将沐英、冯胜和近年连打胜仗,风光无限的傅友德等人,他们都表示没意见,都听洪武帝的。

    这些都是他朱元璋的铁杆‘粉丝’,朝臣们算是看出来,朱元璋哪是找他们回来议政的啊,这是血腥恐吓了他们还不够,还要朝他们亮一亮粗大的膀子啊。

    这大明的兵权始终是在朱元璋手里握着的,谁也没能力推翻这么一支强悍的军队力量。

    底下那些浑水摸鱼、兴风作浪的小鬼小妖,最好也识相点,不要妄图和他朱元璋掰手腕。

    白莲教?

    朱元璋眉眼闪过阴厉寒气,不屑冷哼。

    敢挑衅他大明,找死!

    朱元璋派人秘密调查一番,果然发觉白莲教踪迹,开济猜测的没错,有人在背后搞鬼。

    查出线索,朱元璋很快就派人搜寻追杀,那点人还兴不起风浪。

    但是大明依旧有不少乱民恶民反民,朱元璋不愿所谓的‘白莲教’再次壮大,威胁大明根基。

    他叫来开济,计划走下一步了。

    早在洪武三年,朱元璋下令整理全国户帖,统计人口的时候,他就采纳了开济意见,在一个地区试运行一种管理基层的制度——‘里甲制’。

    如今,是适合在全国推行了。

    这个制度是由开济提出的建议,试运行效果朱元璋还算满意,只是要在全国推行还需要改些细节。

    朱元璋和开济、户部尚书等朝臣议论了整整一周,总算把驭大明百姓的‘里甲制’给完善好。

    朱元璋计划在洪武十四年年初,就正式颁布政令,在各地推行‘里甲制’。

    大致意思就是把各地区划分一下,每一百一十户为一里,选一位里长。每十户再选一位为甲首,甲首和里长都是轮流制,十年一轮。以后有什么事,就有里长和甲首负责安排处理,并通知各户。

    不止如此,朱元璋还下令全国各地官吏重新按里甲划分,统计户籍丁口,制造成册。这个小册子也就是后来所谓的黄册了。

    终于,朱元璋从建国之初就在打的算盘,到这一年,总算能开始动手了。

    一个帝国的稳定和强大,离不开底下百姓的支持。

    朱元璋要想大明变得更稳定强大,首要的,就是摸清他手下到底有多少百姓,是个什么情况。如此,国家赋税徭役才有个清楚章程。

    那些被地方豪族藏匿的人口,也要给他老朱慢慢吐出一些来。

    当然,除了户口人丁的统计,朱元璋还没忘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测量全国田地。

    这可是收税的重中之重。

    只是这件事就没统计人口户籍那么好办了,朱元璋不急,多少年都等过来了,他没想过一两年时间就把这事儿办妥。

    一步一步,稳扎稳打。

    朱元璋望着沙土所制的大明舆图,他眼眸深邃,胸中沉着。

    外忧内患,大明总算初具雏形,这样一个新生的帝国,还需进一步成长、强大。

    在内部一切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时,朱元璋眼神望向外边,手中小旗子在几个地方落地。

    残元始终是个心头大患,不把它灭了,朱元璋都睡不安心。

    还有这几个地方

    朱元璋叫来徐达,汤和,傅友德,沐英,和几人商议出征收复云南之事。商讨完,出征云南一事暂时定在明年,领兵元帅也暂定为傅友德,沐英为副。同时被朱元璋考虑划入出征部队的还有一员大将,虽然此时被别人压住了光芒,还不太显眼,但在另一个时空的明朝,他后来也将声名赫赫,此人就是蓝玉。

    朝堂诸事先不提。

    此时洪武十三年五月初,燕王府这边,朱高炽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他娘快生了!

    在大佬云集京师的时候,一回来就忙得脚不沾地的徐达,总算这一天得了空,亲自上燕王府看望大女儿,谁知,刚到燕王府没多久,徐妙云就捂着肚子说好像要生了。

    于是稳婆们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产房大小事务,侍女严阵以待,那位女医和府中大夫也守在一旁。

    一切妥当。

    徐达看着还没他腿高的小外孙,在那一声声吩咐下人,绷着小脸的严肃样子,哪有刚才扑他怀里喊外祖父的甜糯模样。

    朱高炽面上淡定,心中其实很紧张不安。

    他守在门外,握着小拳头,眼睛始终盯着紧闭的屋门。徐达总觉得自己一个大人显得有点多余,他和小儿子徐增寿对视一眼。

    徐增寿就上前一步,手刚抬起来,朱高炽就察觉了,回头笑道:“小舅舅放心,娘亲没事的。”

    “哦。”徐增寿其实想说,大宝啊,你要不也放松一点,姐姐没事的。

    但小团子安慰完又扭头紧盯着屋门。

    徐增寿挠挠头,看一眼他爹,徐达瞪他一眼,最终父子两还是选择安静闭嘴。

    就在这时,收到消息的朱棣急匆匆赶了回来,“大宝,儿子,你娘怎么样了?”

    粗大嗓门一响起,屋内就有人端着盆子出来了,盆子里的水红红的,婢女低头快步换水,朱棣看得心里一慌,就要抓着人问。

    朱高炽却拧着眉头,扭头瞪朱棣,“嘘——爹你别吵!”

    朱棣:“”

    好吧,他儿子又嫌弃爹了。

    屋外的人没等多久,一嘹亮有力的婴儿啼哭声就传出来了。徐达和徐增寿松了一口气,没多会儿,洗好包着小被子的婴儿就被稳婆抱出来。

    本来稳婆是要先抱给朱棣看的,结果还没走近,朱棣就问:“是不是女儿?”

    稳婆:“回王爷,是个大胖小子。”

    本来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多子多福,谁家不想多生几个儿子,但没想到,燕王殿下一听,喜悦之色顿住,他啧一声,颇嫌弃道:“怎么就不是女儿,算了,本王先去看看妙云。”

    朱棣早瞥见宝贝儿子一溜烟钻进屋内了,在婢女点头说可以进的时候,朱棣也等不及了,大步跟了进去。

    抱着婴儿的稳婆:“”

    最后还是徐达上前一步,他低头看一眼襁褓里的婴儿,笑着夸道:“好小子,虎头虎脑的,长得真不错。”

    稳婆这才神情自然些,也跟着说些吉祥话,说孩子长得多好多壮,哭声多有劲儿。徐达摸摸身上,没带钱,他看一眼儿子,徐增寿懂,立刻在身上掏出碎银子,给稳婆打赏。

    得了赏,稳婆也算完成任务了,正要抱着孩子回去,又听徐达说:“我来抱抱。”

    于是稳婆就把人递过去了,徐达虽是武将,但儿子女儿好几个,也是抱过孩子的,姿势还算稳妥,稳婆见状放心一些。

    徐达见怀中小子不哭不闹,虎头虎脑的样子还挺可爱,想到刚才朱棣嫌弃的样子,他嘿一声,“你爹不识好歹啊。”

    儿子女儿都一样,又不是他辛苦生下来的,他还挑上了。

    老丈人不满意,抱着孩子抬脚也进了屋,等一脚刚转出屏风,徐达倏地顿住。

    就见大外孙黏糊糊靠在床边,一声声娘,喊得腻人。

    小孩子这样就算了,朱棣一高大糙汉也坐在那,抓着媳妇手,喊妙云,夫人,王妃~

    徐达:“”

    也不过几年没见,朱棣这小子

    怎么变这样了。

    脸皮又厚了不少。

    他也不嫌害臊!

    终于,徐妙云也受不了这对父子了,她一开始的感动没了,耐心告罄,“你两有完没完?”

    刚说完,朱高炽就吸了吸鼻子,喊她一声,“娘~”

    徐妙云:“”

    行吧,儿子就是这么粘人。

    但是

    “你行了啊,再叫我赶你出去。”她没好气地瞪着朱棣。

    朱棣:“”

    不是,媳妇你怎么差别对待!

    徐妙云瞪眼,朱棣也跟儿子一样吸了吸鼻子,徐妙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哼一声威胁他,如果敢继续腻歪,以后都睡书房。

    朱棣读懂了,朱棣一秒收起自己做作的表情。

    这时,徐妙云才有空抬头看一眼徐达和徐增寿,她也看到了自己襁褓的儿子,“爹,你抱过来我看看。”

    这次生产相当顺利。

    徐妙云受的苦不多,这孩子在肚子里老实安静,真要出来了又急得不行,自己就在努力往外钻。

    徐达抱着小孙孙靠近,放在徐妙云手边。

    此时朱高炽和朱棣也看见了小婴儿正脸。

    徐妙云有点惊讶,看看小儿子,又看看朱棣。

    即便是刚出生的婴儿,也能看出和朱棣的五官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徐妙云更惊讶的是,和她心目中老实安静的小儿子长相不一样啊。

    可能是和朱棣太像,她内心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朱高炽看着小小一只,奶腥奶腥的弟弟,他有点愣,这时,视线都还不清晰的小婴儿转动一下脸,好像在看着他。

    朱高炽更愣了。

    见大儿子傻傻的,徐妙云忽然把他的小胖手一拉,手指就这么被一只软乎乎的小婴儿手拽住了。

    小婴儿拽住就不放,还嘴角一扬,像是在笑。

    朱高炽那一瞬间,像是被一软绵绵的小拳头在心口锤了一下,他看着弟弟,心想,原来弟弟是这样小的一个小东西。

    然后,在小婴儿闹着要喝奶的时候,朱高炽看着刚才被拽住的小胖手指,心道:给弟弟减少一本嗯,两本吧,减少两本启蒙书也不是不行。

    虽然要培养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幼儿园弟弟,但也要劳逸结合。

    这头朱棣也有些没回神,他觉得好神奇。

    老二居然和他那次做梦梦到的一模一样!

    这么巧???

    朱棣恍恍惚惚,朱高炽也懵懵的,徐妙云看着奶娘准备喂奶,她刚生产完,此刻也累了,就赶人出去。

    结果父子俩还在神游天外。

    徐达嘴角一抽,和徐增寿一人拉一个,把傻乎乎的父子两拽了出去。

    燕王府添了新丁,皇宫里朱元璋和马皇后也很开心,赏赐接连送到燕王府,朱元璋还抽空亲自前来看了眼新鲜出炉的小孙子。

    他来的时候,朱二宝正吃了奶睡得香。

    朱元璋只看了一眼,然后就摇摇头说:“虎头虎脑,看着是个壮实的,大宝小时候更白嫩可爱。”

    怎么就跟老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啧啧啧——

    这脾性,不会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吧。

    朱棣:“”

    不是,老爹你瞥来这一眼啥意思?

    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看不懂了。

    看你孙子得了,嫌弃我干啥?

    就在燕王府老二出生一个月后,朱元璋终于正式下达旨意,燕王朱棣就藩北平。时间嘛,朱元璋也是有些犹豫。

    他想留乖孙大宝在京中过年的。

    最后,朱元璋大手一挥,让朱棣先跟着徐达回北平,正好徐妙云刚生产完,多养养身子比较好,婴儿也年幼体弱,不适合长途跋涉。

    所以,徐妙云母子三人就等过完年,开春再去北平。

    接到旨意的朱棣:“”

    第55章 第55章 离京,要保重啊

    洪武十四年初, 春暖花开之际,朱高炽跟着娘亲徐妙云,带上已经会满地爬的二弟,即将踏上北行的路。

    去年朱棣一个人先去北平, 可能也觉得自己此举不大厚道, 朱元璋大方一挥手, 给朱棣的八百亲兵直接涨到三千。

    家里老爹说了算,朱棣就算抗议也没用, 只能留下两千亲兵,自己带上一千亲兵和王府官署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北平。

    徐妙云也派了大婢女和后院管家先过去打理王府杂事。

    天气渐渐暖和了,北行的日程也不能再推了。

    从年初就特忙的朱元璋没法亲自出宫来送行,不过昨日朱高炽母子三人进宫聚了一下, 朱高炽跟众人一一辞别过。

    而且以后也还会回应天看看的, 又不是不回了,平时也能写信, 朱高炽倒觉得还好。

    就是皇爷爷夸张了点。

    昨日朱高炽一进宫就被朱元璋叫去, 熬了几个大夜,每天只睡短短两个时辰的老朱同志, 抱着乖孙就在那哭。

    当然了, 是没有眼泪的假哭。

    朱高炽觉得他皇爷爷戏挺多, 又只能配合。

    朱元璋可是知道这小东西常常给老四写信的, 就在那假哭道:“大宝啊, 这一年到头你也见不到皇爷爷几面, 去了外边儿, 想随时进宫玩玩都不方便了,皇爷爷这要是想你了该怎么办啊。”

    “那我给皇爷爷写信。”朱高炽小眼神略麻木地说,只希望皇爷爷能收起假哭的嗷嗷声。

    闹耳朵。

    朱元璋:“真的?”

    朱高炽:“真的。”

    好不容易等到太子大伯带着朝臣过来议政, 朱高炽才从皇爷爷那逃脱。小团子出来时,一张小脸红通通的。

    全是被朱元璋胡子扎的!

    朱高炽小手背在身后,莫名沧桑地长叹一声,感觉进一趟宫就跟历劫一样,皇爷爷就是故意用胡子扎他。

    京师燕王府大门前。

    队伍排了好长一溜,亲兵护卫也肃装整齐,就等待一声令下出发。

    朱高炽站在马车边,与朱雄英小手拉小手,依依惜别,半天舍不得松手,抱着二儿子坐上马车,等了半天的徐妙云,再次掀开车帘子看一眼。

    就见两小豆丁执手相看泪眼的画面。

    徐妙云:“”

    不是,从半个月前你两就开始告别了,告到现在差不多也可以了吧。

    昨晚你们两不还盖一张小被子,睡一张小床,她听下人说一直聊到下半夜才撑不住睡了过去。

    今儿早徐妙云叫人起床,两小只还睡得跟小猪似的。

    没办法,她等了会儿就让大队伍推迟出发时辰,反正找人看的适宜出行的好时辰提前选了两个。

    就这样,徐妙云满腹耐心温柔地等啊,等啊,等啊等到二宝都喝完第三顿奶了,此刻哈欠连天了,头顶太阳都有点晒人了,那两小东西还在手拉手不想走。

    徐妙云深吸一口气。

    当娘的脾气也不能太暴躁。

    最终还是怀里的二宝,也就是朱高煦突然不依了,哼哼唧唧开始闹。还不到一周岁,朱二宝却比大多孩子长得壮实,跟一头小老虎似的,力气大得不行。

    他挣扎乱动,徐妙云都还有些制不住。

    马车里传来二宝哼唧唧的声音,朱高炽叹口气,转身撩起车帘子,垫着脚尖努力露出一双眼睛,对闹脾气的朱二宝说:“二宝乖,等一会儿大哥就来了。”

    也没怎么哄,偏偏怀里乱动的朱二宝,在他哥声音落下后竟然也听话了,老实待在她娘怀里,啊啊两声,像是在回应他哥,然后又打了个大大哈欠,揉揉眼睛,想睡了。

    徐妙云:“”

    感觉自己刚才哄半天就像个笑话。

    这孩子,跟徐妙云想象的安静乖巧一点不搭边儿。虽然孕期相当省事儿,但从生下来之后就完全变了一个样。

    小脾气特暴躁,一点不满意就急眼,嚎起来怎么哄都不听,就要

    他说干啥就干啥。有次徐妙云让奶娘别管,哭一哭就好了,结果朱二宝直接哭哑了嗓子,后来还因此发了低烧,府上大夫一看就说是哭太凶了。

    徐妙云真是想到以后就觉得头疼。

    这么小就倔成这样,大了还得了。

    都说好的预感不一定成真,坏的十有八九是要变真的。

    在看到二宝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一瞬间,徐妙云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后来进宫看马皇后,从马皇后那听说,朱棣小时候脾气也特别大,特急躁,他要干啥你就得顺着他。后来大一点了,更是整天上房揭瓦,惹是生非,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也就是朱元璋和马皇后那会儿都忙,没空管他,不然朱棣一天三顿揍肯定跑不了,还是爹揍完娘继续那种。

    徐妙云还记得少年时的朱棣,她当时就低头看看睡着了也虎头虎脑,憨乖憨乖的二儿子。

    捏了捏他的小脸,小声威胁道:“你要敢学你爹,为娘肯定揍你。”

    朱二宝当然听不见他娘的低语威胁了。

    徐妙云本来也觉得愁啊,家里有个朱棣那样的就够了,还来一个?折磨谁呢?就在这时,徐妙云灰扑扑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光。

    也是奇了怪了,明明孩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但这孩子娘的话不听,喂他喝奶的奶娘说话也不管用,偏偏,这小子就听他哥的话。

    徐妙云一边稀奇一边观察,结果自家这暴脾气二小子还真只有在大儿子面前老实乖巧,就跟在她肚子里那时一样。

    可她家大宝也没做什么啊。

    要说特别点的就是早早给二宝准备了一箱子的启蒙书籍。当时她在孕期,大宝就煞有介事地拿着在书局淘来的小人儿书,给肚子里的二宝念。

    只要大宝没在外面玩一整天,那天必不可少地就是拿一本书在她旁边念。后面他嫌书局的小人儿书没新意,干脆自己构思小故事念给二宝听。

    别说,那些小故事还真比书局里的有意思。

    有几次徐妙云都不禁被吸引了。

    她儿大宝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徐妙云早就发觉出来了。不仅仅是过人的聪慧,比如大宝看过的字就认识,堪称过目不忘,理解力也远超一般幼童,还有就是,他有时候冒出的新鲜词汇,新鲜故事。

    有时候徐妙云都怀疑,是不是大宝投胎的时候,少喝了半碗孟婆汤,所以还记得一些前世记忆。

    当年慈安大师说什么福星,徐妙云没当真,更多的是儿子能一生平安无事就好,吉祥话她爱听。

    这会儿朱高炽安抚好朱二宝,转头看向他小堂哥,眼中又一抹担忧划过。

    有件事朱高炽谁都没说。

    毕竟是四岁多,快五岁的宝宝了,比以前更能藏话了。

    而且,随着去年过完四岁生辰,前世一些模糊记忆也在渐渐变得清晰,他甚至能想起很多初高中的事了。

    大多是生活日常,可也多多少少有影响他。

    除此以外,还有些陌生的画面会在他梦中闪过。朱高炽直觉那不是他前世的记忆,但这些梦中闪过的画面又和他现在的家人相关。

    有爹爹的,有娘亲的,在二宝出生前就闪过两回关于二宝的,前两日,他还梦到了有关小堂哥的。

    但醒来后就忘记了,他以为是离别在即,所以才会多想。毕竟梦中闪过的画面和现实中的也不太一样。

    就像他爹爹现在就很爱他啊,没有因为二宝出生就偏爱二宝。

    相反,二宝出生没多久爹爹就先一个人去北平就藩了,所以感觉爹爹对二宝还有点冷淡。平时写信,爹爹都像是忘记自己还有个二儿子了,还是他在信中把二宝一些日常写进去,比如饭量超大,辅食都要吃一大碗了,再比如二宝会坐了,会爬了。

    爹爹在北平很忙的样子,朱高炽怕爹爹一忙起来,还真把二宝给忘了。

    他在信中提二宝的日常多了,最近两封回信中,结尾的时候他爹终于会提一两声二宝了,说到了北平给他喝马奶羊奶。

    朱高炽:“”

    好吧,爹爹就记得他二儿子能吃了。

    以前那些做梦的模糊画面先不提,昨晚,朱高炽又梦见了小堂哥,醒来后他还是记不太清,但是,像是做了噩梦的感觉还记得。

    梦里小堂哥好像出事了,不知道是生病了还是怎么回事,总之,他醒的时候脸上还有泪,还把一旁的小堂哥吓一跳。

    听他说做噩梦了,朱雄英就抬手摸摸他头,“没事没事,噩梦都是假的。”

    真的吗?

    朱高炽也希望如此,就像梦里的爹爹跟现实里的爹爹就不一样,给他的感觉不一样。

    可这会儿真要走了,朱高炽还是忍不了担心,他不想小堂哥有事,他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就这么一个哥哥。

    朱雄英七岁了,长成了一个温润俊俏的小少年。他周身气质越发像朱标,小小年纪就有了独特风范,只一双黑亮的眼睛,比起朱标的温慈,他更像生母常氏,暖和表面下藏着几分锋芒。

    “大宝。”朱雄英也很舍不得他,一只手上还紧紧抓着朱高炽亲手捏的泥人,小泥人跟朱雄英有七分相似。

    俊秀的小脸荡起一抹笑意,朱雄英摸摸他的头,“记得多写信回来,想回来玩了就随时回来。”

    虽然就藩的亲王一家没有旨意不得擅自离开封地,但皇祖父肯定也会想大宝,说不定大宝还没说要回来玩,皇祖父就下旨让他回京玩了。

    只不过大宝也有家人,去了北平也要多陪在四叔和云姨身边,不会常常回京的。

    北平是大明重要边塞,藩王身负重任。

    听父亲说,四叔初到北平也遇到不少麻烦,想真正掌控北平军政,威慑草原敌军,还有的是路要走。

    大宝是四叔嫡长子,也是圣旨亲封的燕王世子,自然也肩负守卫一方的藩王责任。

    朱雄英看着眼前还年幼软糯的弟弟,仿佛穿过时间看到了和四叔一样威风凛凛,却又少了几分杀气多了些温良笑意的青年人。

    青年人面目有些模糊不清,但嘴角一边仿佛盛了蜜糖的小梨涡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一展开就暖融融的,看得人心头软软。

    终于,燕王府的马车队启动了,朱高炽脑袋探出车窗,吸了吸发酸的小鼻子,朝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朱雄英挥手手。

    “小堂哥你要保重啊,有事一定要给我说啊,千万别一个人憋着啊,你要健健康康的哦,我明年秋天就回来看你。”

    朱高炽扯着小嗓子喊。

    朱雄英也温和地笑着,一直挥手,目送燕王府的马车一点点消失在街尾。

    一阵带着早春气息的微风拂过,站了许久的陈砚刚要出声提醒主子早点回宫,一抬头,他眼皮狠狠一跳又快速垂下目光。

    原来他家主子憋了许久,一直没在燕王世子面前掉泪,现在终于可以不憋了。

    第56章 第56章 牛犊子都没你能

    古代的路是真不行。

    朱高炽在马车上坐了几天, 快被颠得怀疑人生了。这还是走的官道呢,无法想象比官道更差的路会是什么感受。

    难怪古代的人出个远门跟要历劫一样,有的年纪大或身体弱的,出一个远门必定要大病一场。

    这么颠下去, 正常人也受不了啊。

    当然也不能全怪路, 马车的减震系统也一般。

    燕王府的队伍走了快一多半的路程了, 还有几天就能看到北平城的轮廓,别说朱高炽了, 就是徐妙云坐久了马车都有些难受。

    这要去年刚坐完月子没多久就出发去北平,一路颠过去,说不定还真要影响身体,留下点小毛病。

    徐妙云下了马车, 被侍女扶着在周围走一走, 活动下筋骨。她们又不用急着赶路,考虑到两个儿子都年幼, 徐妙云就让车队走半天又休息一会儿, 夜深了也会找城镇或驿站休

    息,所以才十多天了还没到北平。

    但即便如此, 长途跋涉带来的疲惫, 徐妙云一个大人都觉得有些难受。

    这两天, 本就小脾气暴躁的朱高煦, 马车坐久了也开始闹脾气了。奶都不喝了, 就嗷嗷哭。

    哭累了, 就要靠着他哥才睡, 不然就继续嗷嗷哭。

    徐妙云也是头疼,想着在下一个城镇多休息几天,待小儿子状态好一点了再上路。

    “王妃, 您也要注意身体,产子一年内都不能太耗精气神,以后年岁大了才会少些病痛。”身旁传来柔柔的声音,明明没有故意的矫揉造作,但就是有一股柔媚的劲儿。

    “等到了城镇,奴婢给您和两位小主子做点容易克化的膳食,补一补元气。”

    扶着徐妙云散步的就是当初阴差阳错被带回燕王府的舞姬,后面改了名,在燕王府后厨打杂的柳冉。

    按理说,在后厨打杂,即便做到掌勺位置也无法近身伺候徐妙云才对。但这事儿就让柳冉做到了,一跃成了燕王府女主人的侍女。

    那可跟厨娘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柳冉虽然还比不上从小跟着伺候徐妙云的四大婢女,但她聪明细心,还有一手好厨艺,如今也颇得徐妙云的重用。

    听了她的话,徐妙云就点点头,“也好,你到了那就去买点鱼,大宝二宝都喜欢你做的鱼片粥。”

    柳冉升职如此快,自然离不开一手好厨艺,但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她懂食疗。据柳冉自己说,她家祖上是行医的,一代代传承,后面专攻调养身体这一块,为皇族和世家大族都服务过。

    反正也不知是发展到哪一代,有位祖宗在女子食疗领域发扬光大,一时名声不菲,从那之后柳家从医者,变成了用食物调理身体的厨子。据她祖父说,当年不知多少世家大族的女主人想请到他们柳家人做饭。

    但即便是厨子,那也是医者,不懂医,那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厨子。

    可惜,柳家遭人嫉妒,家道中落,四分五裂,后来又在元末战乱飘摇求生,到柳冉父亲这一辈,连一口饭都吃不起了。留给柳冉的就是她爷爷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几本残缺食谱。

    柳冉命运多舛,但天生有几分机智在身,后来被达官贵人买回家中做舞姬,她也想过自己最好的结局就是给人做妾了,要是那人身份高贵,更亏不到哪儿去。只要好好经营,说不定还有翻身的一天,母凭子贵的事多了。

    她怀中藏着的残本,再艰难都没被她扔弃的残本,就像是她的精神支柱。在活不下去的时候,她就翻翻看,心中总是藏着一抹星火。

    后面阴差阳错留在燕王府做个厨娘,柳冉不是天真女子,她经历过的烂事,看过的残酷太多,如果可以,她当然也不愿给人做妾。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勇气无限的人。

    柳冉无疑就是这样一个人。

    以前是如浮萍一般飘摇的舞姬,她都能抓住一切可能练习厨艺。后来当了燕王府后厨的打杂婢女,她更是抓住机会一边研究残本,一边精进厨艺。

    但还差一点。

    残本记录不全,再说,还跟医药知识紧密相连,柳冉没学过医,有些残方就补不全,即便不是残方的,她也不敢用。

    偏偏命运相助她,燕王府来了一位女医。

    据说也是极为擅长调理这一块的医者。柳冉一听说消息,整个人都禁不住颤抖起来。

    她直觉,自己的机会来了!

    女医姓吴,和柳冉身世有些相似,只是她比柳冉幸运些,家中有长辈相助,好歹把祖宗留下的医术传承下来了。

    只是吴女医自觉天赋不高,后面家中长辈去世,她无人指导,只靠医书无法把祖传医术发扬光大,她就选了自己比较擅长的女子调理一块。

    在柳冉的刻意接近,蓄意讨好下,心思单纯的吴女医很快就和她成了好姐妹,两人互相交流,柳冉也把自家食疗残本拿出来,一起研究进步。

    如此一来,柳冉就跟拼命汲取知识的海绵一样,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她在调理一块的本事就不比吴女医差多少了,吴女医都感叹过她的天赋惊人。

    食疗,不单单是食物,还要辅佐药材,只是以食为主,药性温和,尤其适合调理温养身体。

    徐妙云孕晚期,吴女医就向她推荐了柳冉。

    后面吴女医被徐妙云送到马皇后身边,为马皇后调理身体,柳冉自然而然就代替了吴女医的位置。

    柳冉手中残本大多没补齐,她医学方面的根基还是太薄弱,想到此,柳冉跟徐妙云打完招呼后,就频频朝府中大夫献殷勤。

    怪她长得过分美艳,那段时间燕王府都是她‘四处勾搭’的谣言。

    吓得府中大夫见了她就掉头走,怕被她缠上。

    也就是柳冉脸皮够厚,不在意谣言,依旧上门打扰府上大夫,可惜,那两个老头子固执得很,就是不肯传授她医术,互相交流都不愿意。

    柳冉背地里没少骂人:死老头!

    扶着徐妙云在马车外围走了几圈,等到筋骨活泛些了,徐妙云就往回走,余光瞥见扶着她的年轻姑娘。

    莲步轻挪,眉眼娇艳,虽然脊背挺直,目不斜视,依然掩不住她娇美身段和诱人气质。

    多年的舞姬生涯到底还是给她留下些影响。

    徐妙云知道这是个有野心的婢女,但她的野心不是在后院做个争宠的姬妾。往日府中流言她听过,贴身婢女也跟她吐槽过好几次。

    但徐妙云不讨厌柳冉,相反,她还挺欣赏这样一个目的明确,不在乎风言风语的女子。

    近些日子,柳冉时常扶着她下马车放松筋骨,不少护卫看柳冉的眼睛都直了,要不是护卫统领呵斥,好几个愣头青都回不过神。

    要知道盯着燕王妃目不转睛是要砍头的,就算盯的不是燕王妃,而是王妃的贴身婢女,那也是大大的不敬。

    护卫统领军棍处置了好几个,队伍里的单身愣头青们才不敢再乱看了。

    这样一个魅力无边的年轻女子,徐妙云当然不敢往宫中送,即便对柳冉来说不一定是坏事,但她公爹朱元璋万一看中,收入后宫

    朱元璋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后宫女人不多,怎么给他一个接一个的生儿子呢。

    徐妙云对此不好多言,自古以来少有男人不好色不风流的。

    不过走着走着,徐妙云忽然问:“这些亲兵护卫里有不少单身青年,家底可能算不得丰厚,但都是身家清白的小伙子,你要是对谁有意向,我可以帮你看看。”

    一开始柳冉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察觉徐妙云视线,她才明白这话是对她说的,还以为

    柳冉看一眼另一边跟着的大婢女采荷,也到了说亲年纪了。

    “王妃,奴婢不想嫁人。”柳冉说。

    徐妙云闻言,竟也不觉得意外,不过她想到护卫统领曾快速瞟过的一眼,还是多问一句,“你觉得陈千户怎么样?”

    陈千户就是亲兵护卫统领,负责保护燕王府三位主子安危。

    “奴婢看着,是个功夫不错的。”柳冉说,她也算听出王妃的意思了。

    但她觉得现在生活就不错,而且,等她医术精进后,把残本补全,肯定能得王妃重用。

    以后,她说不定能混成王妃身边最得用的女官,做个有小权在手的老嬷嬷,教两个徒弟,多安逸。

    徐妙云嘴角一抽,明白过来,柳冉对他是真没意思。陈千户年纪不大不小,长相端正,主要是他身为燕王府亲兵,底细清白,早年丧妻,没儿没女,脾性还算过得去。

    要不是徐妙云不经意间一瞥,后来又多留心了一下,还真没发现寡言的陈千户对柳冉有点意思。

    现在是郎有意妾无意,这媒是做不成了。

    徐妙云身边的四大婢女也都到了相亲年纪,采青是家中人给说的亲,到了年纪,徐妙云就放她走,采碧、采环、采荷这三个还没着落。

    路上无聊,徐妙云也是突然来了想法,见柳冉没兴趣,她又问另一个,“采荷,你有没有觉得不错的?”

    采荷一听,脸蛋微红,“王妃,奴婢也不想嫁人,奴婢就想伺候您一辈子。”

    徐妙云笑笑,

    这个时候劝人做老姑娘才是品德大大滴坏。

    像柳冉不愿嫁,徐妙云也能尊重她意愿,但柳冉的态度和采荷明显是不同的,就算都是说不想嫁人,眼神也骗不了人。

    前几日,徐妙云就说过,眼前的亲兵护卫看不上,还有燕王府三护卫,多少单身汉子,只要她几个婢女看得上眼的随便挑。

    不过,徐妙云挑了挑眉,低声问道:“你可是不喜军户?”

    闻言柳冉也朝采荷看来一眼。

    采荷神情微变,微红的脸蛋急速褪色,正要说话,徐妙云就拍拍她手背道:“你别慌,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人各有志,加上多年主仆情谊,她也想几人寻个满意的人家。

    如今军户是不太比得上普通民户。

    朱元璋在全国各地设置卫所屯兵,战时打仗,闲时屯田。入了军户,子子孙孙都是军户,就算主脉人口断绝,也要从族人里勾补填上。要能当上武官还好,普通军户的生活还真比不上民户。

    而且,当今社会推崇的还是读书入仕。

    大多文官,骨子里就觉得自己比武将高人一等。

    所以采荷不想选军户出身的人家,徐妙云也能理解,而听了她的安抚,采荷脸色也慢慢恢复正常。

    要知道她也不过是一个婢女,即便是亲王妃贴身伺候的,那也是下人。王妃能为她婚事考虑人选已经是求不来的恩德,要是挑三拣四,就显得她不识好歹了。

    别说是军户,就是家仆也没得挑。而且,王妃还让她们可以在王府三护卫里选看,只要官职不太高,普通百户军官也是可以的。

    想到这,采荷就抬头,眼神认真道:“王妃您觉得谁好,奴婢就嫁谁。”

    闻言,柳冉又朝采荷看来一眼,但她没作声,只在垂眸时默默想,这大丫头伺候王妃许久居然也不懂王妃心思。

    以为王妃会拿她们笼络下属人心?

    徐妙云同样一愣,然后摇头无奈道:“是你嫁人,还要你满意才好,算了算了,既然你还没有看好的人,那就以后再说。”

    看人家还是要慢慢来。

    采荷以为自己说错话,嘴一张就要认错,徐妙云却目光一转,注意力很快被自己儿子吸引过去。

    “大宝又在那瞅什么呢?”

    这边朱高炽正围着马车打转,时不时弯腰低头,盯着车轮子和马车底打量。看得起劲儿还要跪在地上探头进去看。

    旁边奶娘抱着朱高煦,朱高煦睁着圆溜溜的小虎眼,好奇地看他哥,每次他哥一趴地上,他就拍拍手,啊啊啊地叫两声。

    徐妙云:“”

    “大宝你又干嘛呢?”

    刚准备整个人钻进马车底下看的朱高炽愣住,一回头就和他娘黑黑的脸色对上,徐妙云蹙眉,“很危险知不知道?”

    朱高炽就快速爬起身,指着马车头,“我让陈千户把马儿牵走了,马车动不了,还有护卫在旁边守着呢。”

    顺着他小胖手指一看,的确如此,徐妙云还是伸手捏住他小鼻子,“那也不行,马车压下来你知道会出什么事儿吗?”

    朱高炽眨眨眼,哦了一声,“那我下次让护卫把马车翻过来我再看。”

    这样既安全些,又能看得更清楚。

    要不是现在还在路上,他也想让人把车翻过来看看的。

    徐妙云就嘴角一抽,又捏捏他小鼻子,没多说什么了。

    这儿子看着听话,其实也不是很听话。

    徐妙云只要他注意安全就好。

    “先去换身干净衣裳,你看你,一身泥。”徐妙云有点嫌弃道,“我儿再也不是爱干净的宝宝了,哎。”

    一旁朱高煦还啊啊,拍着小手,好像在附和。

    徐妙云笑了:“你看,二宝都说哥哥脏脏。”

    朱高煦:“啊啊,啊啊~”

    朱高炽:“”

    他其实也是觉得古代马车太会颠了。

    听说他们燕王府的马车还是一流工匠打造的,减震方面比普通马车不知好多少。朱高炽觉得,那是他们没坐过会飞的小车车。

    他就想看看马车结构,看能不能想起前世有用的知识,运用一下,说不定能改善减震设计。

    但看了几遍,没啥发现,倒是被娘亲嫌弃脏脏。

    作为一个超爱干净的宝,朱高炽也忍不了,赶紧去换了身干净衣裳。当天晚上,母子三人终于抵达下一个小城镇,暂时找了个小民居落脚。

    年初北平传来消息,残元平章乃儿不花派兵袭击明朝边境永平,朱元璋命徐达及左右副将汤和、傅友德征讨残元。

    如今出征大军准备就绪,徐妙云母子出发前,朱棣就传回消息说他也要跟着大军出塞,所以徐妙云母子到北平的时候,他大概率在草原上了。

    既如此,母子三人就打算在这个小城镇多停留几日,缓解一下疲劳再说。

    这天晚上朱高炽洗个了热水澡,抱着暖呼呼的二宝,睡得沉沉的,小呼噜声都响了大半夜,可见这段时间是真累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朱高炽还懒懒地躺在床上,不想动。

    就是那种身体被颠散了,一夜过去,浑身都软绵绵的感觉。

    “啊啊~”

    “啊啊,啊啊~”

    朱高炽扭头,看着仅一夜就恢复元气,大清早在地上爬来爬去,精力无限的朱二宝。

    朱二宝看哥哥终于醒了,一屁股坐地上,露出四颗小糯米牙,笑着啊啊叫,虎头虎脑格外神气。

    就在这时,朱二宝两小胖手撑住床沿,结实有力的小粗胳膊一使劲儿,哗啦一下站起来了。

    站起来不说,他还松开小手。

    一旁奶娘都吓一跳,赶紧上前要扶着人,结果朱二宝靠自己站了好几秒,奶娘还没靠近,他小手又撑住床沿,撑一下又松开,然后在周围人愣神中,他走了两步。

    整个过程,晃都没晃一下。

    朱二宝小手撑住床沿,一双小虎眼盯着他,炯炯有神:“啊啊~啊啊~”

    朱高炽:“”

    牛犊子都没你能。

    什么叫天赋,这就是!

    第57章 第57章 父王你到底想干啥

    虽还没到北平, 但现在也进入北方地界了。朱高炽一路过来,对大明如今的基层情况有个大概认知了。

    比起南方的富庶,北边就显得贫穷很多。就连官道都没南边新,宽敞是宽敞, 但好多都年久失修, 还残留着久经战火的痕迹。

    只有主干道被修葺过, 不妨碍办公的来回跑。

    朱高炽一直以为,在他皇爷爷的辛苦工作下, 大明应该还算可以。但现在看来,大明也那么可以,似乎还很穷啊。

    哎——

    小堂哥说大明建国没几年,百废待兴, 处处要用钱, 每年军费也消耗巨大,所以大明很穷。

    他本来还以为是小堂哥夸张了一点。

    从细节看大局, 连修路钱都抠抠搜搜, 整个大明能富有到哪里去。不止如此,进入北边后, 朱高炽还时常能在官道旁边看见流民。

    流民不允许上官道, 但还是有流民会守在官道旁边, 遇上善心的达官贵人, 说不定能得到点吃食。

    听他娘说, 皇爷爷有相应的政令下达。

    年初就让各处州县重新统计户籍人口, 流民可以就地入籍, 官府也要鼓励并支持开荒,开出的田地都归百姓所有。

    除此之外也不是没有优点,大明百姓勤勤恳恳, 路过田地时常看见农夫忙碌身影。官吏也很勤快,田间地头也能扫见催耕助农的人。

    就是有些大片大片的田地,听说是本地豪族的。

    朱高炽还记得,小堂哥跟他说皇爷爷也下令统计测量全国田地,方便收税什么的。他看着那些豪族的土地,啧啧心想,这可是大明的纳税大户啊。

    如今朱高炽母子三人落脚的城镇,是北边一小县城。入城第二天,县令夫人就登门

    求见。徐妙云休息一晚,精神好了不少,就接见了县令夫人。

    朱高炽看着朱二宝蹒跚学步,到中午已经能靠自己走上五六步,那结实有力的下肢力量,真是令人羡慕。

    想到自己快五岁,扎个马步还坚持不到半个时辰,一盏茶就开始摇摇晃晃。

    再看牛犊子一样的朱二宝,朱高炽小手一背,仰天叹气,果然人跟人的天赋是有差距的。

    二宝跟梦里的‘二宝’一样,天生是个武学好苗子。

    朱高炽只是感叹,也没有失望,他练武是个兴趣,也没想当个高手。就是想到他爹爹平日里夸来夸去,搞得他差点生出自己是武学天才的错觉。

    哎——

    来自亲爹的夸奖果然水分很重。

    还好他醒悟得及时,不然一头扎人迷之自信中该如何是好。

    但朱高炽不知道的是,他最爱的爹爹不止喜欢当面吹捧他,还喜欢跟亲兄弟炫耀他。

    就藩太原后,晋王一开始还有些郁郁不乐,但很快就有种‘压着他的大山远在天边’的自由感觉。

    自由的空气,令人着迷。

    晋王就有些得意忘形,忘过头了,连晋王妃谢氏的话都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谢氏见他如此,也懒得多费唇色,就等他自讨苦吃。

    一旁朱济喜看父王犹如脱缰的野狗不,是脱缰的野马,整日在外面浪荡,和人喝酒听曲,好一派纨绔作风,他犹豫再犹豫,还是忍不住了。

    “母妃,真的不管一管吗?”

    谢氏把太原晋王府打理得很雅致,她喜欢花,尤爱木兰。如今晋王府种植了很多花卉,一年四季开花的都有。

    此时谢氏就蹲在花坛边上,也不嫌泥脏,亲手种花,听见儿子的话她头也不抬地说:“现在管没用,你父王正在兴头上,你越管他,他越来劲儿。”

    朱济喜:“”

    可也不能就任由他浪下去吧。

    您的话,父王还是听的啊。

    不过看看神情冷淡的母妃,朱济喜小脸一犹豫,到底还是叹口气没再多说。还不是父王,不听母妃的劝,不过是一道菜不合胃口,居然把皇祖父赐给他的厨子给打了一顿。

    想来等消息传回应天,要不了多久皇祖父就要下令责罚了,这个责罚,当然是罚他父王了。

    果然,朱济喜没等多久,应天府的圣旨就来了。看着被传旨太监骂得狗血淋头,面有戚戚的父王,朱济喜叹气。

    但皇祖父不是简单骂一顿就消气了,他还命太监替他抽晋王三鞭子,那鞭子都是皇祖父随身携带的长鞭。

    晋王一看熟悉的长鞭,腿就软了软,太监扬手就是一鞭子落下,打得晋王呱呱大叫,立马起身逃跑。

    执法的太监:“”

    慢一拍捂住自己眼睛的朱济喜:“”

    最终这三鞭也就意思了一下,晋王实在逃得太快。但朱元璋放话了,让晋王好好反省,否则,就关他禁闭,只给水喝不给饭吃,让他深刻认识到‘饭有多难吃’。

    不过一个厨子,晋王也没想到老爹会生这么大气,他觉得委屈,嘤嘤嘤地去找晋王妃要安慰。

    谢氏正在给花枝擦叶子,根本不看某个眼巴巴蹲在地上的人。

    被冷落的晋王:“”

    好一会儿,晋王才瘪瘪嘴,小心翼翼地挪到谢氏脚边,抱着她的腿不放,“夫人,我错了,我不惹你生气了。”

    也就是朱济喜没看见,不然要再次为他父王脸皮感叹。

    早知如此您何必当初呢。

    谢氏才没那么好哄,不理人,直到晋王急得跟她跪下了,谢氏才放下帕子,洗了洗手,坐在一旁椅子上,看着跪在她腿边的人。

    晋王讨好地笑。

    谢氏也笑了,就是笑意不达眼底,“王爷最近很开心啊。”

    晋王猛地摇头,不开心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

    “酒好喝吗?曲儿好听吧?”谢氏语调一冷,幽幽地看着他,“美人儿也好看吧?”

    晋王只觉危机袭来,他立马举起右手,“本王发誓,本王连她们一根手指头都没碰。”

    就是趁着醉意,旁边人起哄,他不小心亲了一口香嫩的小脸蛋。

    其它的,他拿老朱家的名誉发誓,他没干。

    谢氏就盯着他,不笑不语,晋王眼珠子一转,挺直胸膛信誓旦旦道:“本王就是初来乍到,要和本地大族富贵人家多点来往,了解了解,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本王就藩太原,节制山西,肩负戍卫边塞、屯田练兵的重任,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本王也要和这些人打好交道才是。”

    听着晋王满口冠冕堂皇,谢氏也不戳破他,只淡淡一颔首道:“王爷还记得自己责任就好,父皇这次下旨只是警告,您再胡来,下次就不是说说吓你了。”

    朱元璋什么脾气,晋王这个亲儿子当然最了解。

    但如今天高皇帝远的,再说了,老爹真生气,还有母后和大哥劝着,晋王面上老实笑笑,心中却不以为然。

    顶多是再被训斥几句。

    谢氏一看他神情,就知他没听进去,不过,事到临头他总会吃点教训,就是这教训他能吃多久

    谢氏摇头,对自家王爷的狗性也不抱希望。

    不过这次朱元璋下旨训斥,又打了三鞭警告,晋王总算没那么得意忘形,不再整日出去瞎混,开始接触太原军中杂务。

    晋王虽然混,看着也不着调,但他本事还是有的。

    在家人面前,他没皮没脸,到了下属跟前,晋王就变了一张脸,跟他爹朱元璋一样,冷酷严厉。

    谁敢不按他的来,先打,打个半死再问,还倔不倔了?

    除了傅友德这种大将,其他人,晋王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敢跟他蹦跶,找死。

    晋王可不怕弄死一两个,他老爹还会治他罪什么的。老爹让他过来,不就是管理压制这些人的嘛。

    不听话,就该收拾。

    而除了手段狠辣震慑军伍之人,晋王和当地大族豪强关系处得还算不错,这也多亏一开始这些人就带着晋王吃吃喝喝,打下了良好基础。

    如此一来,晋王倒是逐渐把山西军政掌握在手,与本地大族也相安无事。一时间倒是就藩的几兄弟里,最先掌控好当地事态的人。

    也就在晋王忙中偷闲,听听小曲,喝喝小酒,小日子还算开心之际,他收到了朱老四的来信。

    晋王:“?”

    晋王:“!”

    晋王就掏掏耳朵,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的贴身宦官,“你说啥?本王没听清。”

    他宁愿相信大哥给他写信慰问,也不相信朱老四给他写信。

    除非

    朱老四哪根筋搭错了。

    青年宦官嘴角一抽,重复一遍道:“这是燕王殿下从北平捎来的信,专门写给王爷您的,刚才王妃命侍女送来的。”

    晋王连小酒都不喝了,一个起身坐直了,让捶腿的小丫头下去,招手,“快,拿过来本王看看。”

    晋王很好奇,接过信就迫不及待拆开,他在想,朱老四是不是刚到北平就藩,施展不开拳脚,所以跑来找他这个哥哥取经的啊。

    嘿嘿嘿~

    想象让晋王下意识露出了猥/琐的笑。

    直到他拿出信,看完几篇内容。

    晋王:“”

    一旁的青年宦官就很好奇,燕王究竟写了啥,他家王爷神情能如此扭曲,好想看看啊。

    晋王好半晌才从一片不可置信中回神,然后整个人就扭曲了。

    你朱老四刚刚就藩闲得慌?

    北平这么没事可干?

    居然专门给他写几大篇夸儿子炫耀儿子的话?扎个马步很稀奇吗?小木刀甩来甩去很厉害吗?你儿长胖了两斤是很值得炫耀的事吗?

    你朱老四是不是有病啊。

    这些都不说,还有那些所谓的

    ‘信件原文摘抄’简直简直是

    晋王头顶冒黑气,又低头看了一眼,再次被酸到扭头,大吐气。

    你父子腻腻歪歪关老子屁事!

    就你有儿子啊,老子儿子也三个了,比你还多一个呢,老子还有女儿呢,你朱老四有吗。

    老子儿子也很贴心,前段时间还来劝老子少出去喝酒鬼混呢。

    但是气归气,等晋王从衙门回府,他没第一时间跑去烦自家王妃,而是直奔长子朱济喜读书的书房。

    小身板挺直,坐在书案后认真临摹字帖的朱济喜,忍了又忍,终于受不了某道炙热无比的视线。

    “父王,你到底想干啥?”

    晋王看着亲儿子,想到朱老四信中所写,语气酸溜溜道:“儿子,你怎么也不给父王写写信啥的。”

    朱济喜:“”

    好了,我父王又发病了。

    这些朱高炽还不知道,朱棣也是临时起意给晋王、周王还有楚王写信‘说说他的近况’,也没想炫耀啥,就是开心,想写。

    这么一个临时起意,朱棣也没打算就这样发展下去,只是后面多年,一发不可收拾的发展后续,他自己当下也是没料到的。

    上午朱二宝练习走路太辛苦,吃过午饭就睡了,朱高炽也小睡了一个午觉,醒来就带上崔膳出门闲逛去了。

    小县城还是很有北方特色的。

    第58章 第58章 大明,我有点熟悉

    小县城不大, 更谈不上什么繁华。除了入城那条主道人多些,旁的倒也没啥热闹可看,见前边有人排队买饼子,朱高炽也拉着崔膳去排队。

    是小肉饼, 炉子上烤的表皮焦脆的厚饼子裹上炒过的猪肉, 闻着很香。买了饼子不少人就蹲街边大口吃, 朱高炽买了两个,和崔膳一人一个。

    他左右一扫, 也拉着崔膳到街边蹲下,然后捧着肉饼嗷呜一口咬下去。饼皮比他想象的要有嚼劲儿,不是焦脆软绵的口感,第一口咬太大嚼着还有些费劲儿。

    不过饼子麦香味很浓, 就是口感还有些粗糙, 朱高炽低头看看,感觉里面应该不全是白面粉。

    对了, 现在有玉米了吗?

    朱高炽挺喜欢啃玉米的, 烤着吃煮着吃,做玉米饼子吃都可以。

    这么一想, 燕王府也没见过玉米。

    说起来他前世也看过古代电视剧, 如今能想起一些来, 电视剧嘛, 和现实还是不一样的。

    大明, 这个朝代他在历史课上有听说过, 就是具体点的内容还想不起来, 模模糊糊像一团迷雾。

    朱高炽摇摇头,又咬下一大口肉饼。

    想不起来就慢慢想,他最近想起前世的记忆渐渐多了, 应该要不了多久了吧。

    吃着饼子,旁边还有人在聊天,说的话带着方言味,朱高炽一开始有点听不懂,听着听着,倒也能琢磨点意思来。

    一个说的嫁女的事儿,一个说的家里多了个小孙子的事。

    都是喜事,但两人说着说着,嗓门变大,脸色也没那么好看了。朱高炽正要细听,忽有人叫一声。

    “下雨了。”

    春季的雨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气,要是衣服穿少了,被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崔膳第一时间挡在朱高炽身前,没吃完的饼子往胸口一塞,双手做遮挡,给朱高炽挡雨。

    朱高炽抬头,就见一阵风吹过,崔膳哆嗦了一下,细瘦身板瞧着挺虚。

    “世子,奴婢去买一把伞吧。”

    朱高炽往后退了退,街边屋檐能挡雨,拉着崔膳也站进来,“没事,一点小雨,你出去一趟就淋湿了。”

    崔膳还有些犹豫,但他习惯听朱高炽的话了。

    刚才蹲街边的一哄而散,大都四散跑开了,像是还有事要做。躲在屋檐下的人没几个,肉饼摊铺有遮挡,有的人就挤进了小小的铺子,反正挨着人还暖和。

    朱高炽几口把剩下的饼子吃完,擦擦嘴角,这才把小手一揣,站在屋檐下等着外面的小雨停。

    但小雨下着下着还变大了,屋顶、路面还有乒乒乓乓的细碎声,有人就说,下小冰坨子了。

    朱高炽也瞧见了,夹在雨里的碎冰。

    他出门逛穿得还算保暖,也不觉得冷,倒是崔膳穿得薄,朱高炽怕他着凉,想让他往身后站,但崔膳怎么敢让主子给他挡风。

    朱高炽就让他蹲下,然后自己挤进崔膳怀里,让他抱住。崔膳就跟抱住一个小暖炉子似的。

    “虽然我比不上二宝,但还是有点暖气的。”

    看着扭头朝他笑的世子,崔膳眼神呆呆的,喉咙发涩,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差点冻死那次。

    朱高炽笑完就扭头看向街边,也没注意崔膳微微发怔的眼神。

    雨夹冰落下,不知道路边那些刚刚种下的粮食会不会受影响,只希望这冰坨子能快点结束。

    朱高炽望着天边雨帘,微出神,就在这时,一道素静的身影倏地闯入他视野,来人撑着一把竹骨伞,伞面一端还是破的,步伐不紧不慢,穿着僧袍,草鞋,待走近一点,伞微一抬露出一张很平易近人的脸。

    这人五官不算出众,嘴角不笑也含着一点慈悲,看起来就很有佛相,像是被佛法普照过的。

    街边有人认出来,喊他,静安大师。

    和尚看起来三十出头,但气质实在素静,比一些年长和尚更能让人感到岁月的沉稳。

    朱高炽就见他把那破伞给了一位妇人,饼铺老板把一张刚出炉的热饼子给他,没裹肉的,和尚接过,嘴角微动,似乎念了一声佛号,然后转身朝遮雨的屋檐下走来。

    一步一个湿漉漉的脚印,草鞋很脏,能看出他走了不少路。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这边空间大,和尚就直直走到了朱高炽旁边,仅隔着一丈距离,他拿着热饼子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

    饼子嚼劲儿十足,朱高炽就见他腮帮子用了点力,吃了两口,和尚就直接探头出去,接着空中飘落的雨水喝。

    等到润了润他干得起皮的嘴唇,和尚这才把头收回来,一张脸也被雨水弄得更湿了。

    似乎是察觉到朱高炽视线,和尚吃饼的动作一顿,偏头垂眸,一双颜色很深的眼眸对上朱高炽清澈明亮的眼眸。

    和尚微微一笑,更显得慈悲了,“小施主有礼。”

    朱高炽点点头,“大师有礼。”

    似乎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问候一声,和尚说完也继续吃他的饼,直到饼子吃完,外面的雨还在下,不过比刚才小一些,冰渣子也停了。

    和尚微仰下颌,看了一眼,随后低头朝朱高炽一笑,“贫僧先走一步。”

    朱高炽眨眨眼,刚要说话,和尚又说:“小施主是有福之人。”

    随着一声佛号落下,配上和尚慈悲为怀的表情,朱高炽:“”

    就在他差点以为和尚要掏出一串木珠子,说是被佛法熏陶过,只卖九九九的时候,和尚却收回视线,那一双很深很静的眼眸望着远处,很快就抬脚走出屋檐,没入丝丝雨帘中。

    待到和尚身影变淡,朱高炽才嘀咕一声,“奇奇怪怪的和尚。”

    又等了会儿,雨彻底停了,朱高炽就带着崔膳回去了。朱二宝见了哥哥,蹒跚着大步朝他扑来,朱高炽吓一跳,赶紧伸手接住。

    朱二宝小眉毛很用劲儿,眼睛也用力看着他哥,“啊啊~啊啊~”

    像是在抗议他哥这么晚才回来。

    朱高炽就抬起小胖手摸摸自家二宝的光头,“乖,等你大一点了哥哥再带你出去玩。”

    “啊啊~”

    “哥哥不骗你的。”

    “啊~”

    “行,一言为定。”

    看着两儿子鸡同鸭讲的徐妙云:“”

    母子三人在小县城停留了五天,这才收拾行囊再次上路。剩下路程不多,慢慢

    走反而磨人,徐妙云下令加快速度,尽快赶到北平,终于,又过了三天,母子三人见到了北平城外墙。

    北平的燕王府早打理妥当,大婢女采青和后院管家是跟着朱棣一起过来的。徐妙云休息一夜,疲惫散去,开始了解北平燕王府杂事。

    朱棣没在府上,他前几日才跟着大军出塞。

    年初残元侵扰明朝边境,抢了一波就逃,明显不想和明朝军队正面对上。但朱元璋脾气不小,你敢抢我老朱家,我就弄你!

    一听说徐达领兵出塞了,主犯平章乃儿不花就收起帐篷连夜跑路,跑太快,还落下一部分人。

    被抛下的几个小部落:“”

    草原上也很不太平,除了要面对大明军队时不时的出塞‘剿匪’,逃到草原的残元内部争斗也不断,如今残元还没彻底灭国,皇族最后一点力量躲在草原苟延残喘,但底下拥护的部落却分歧渐深。

    威慑四海的元帝国早没了昔日辉煌,传说的黄金家族也成了败家犬,藏来躲去,有野心有实力的部下自然要生小心思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好时机,残元贵族部落还是草原上最富有的,大家要过点好日子,还得靠他们。

    徐达领着大军出塞,平章乃儿不花跑路了,但徐达可不打算空手而归,他派斥候探路,谁撞上,谁倒霉。

    就在这时,还有人想浑水摸鱼,趁徐达大军出击,悄默默想摸到明朝另一边抢一波,结果刚好撞上沐英的大部队,输得裤衩子都不剩。

    就在沐英这边传出好消息时,徐达的大部队也找到了一个倒霉的家伙,上去二话不说就干,对方边逃边骂。

    他们最近打谷草都没敢靠近明朝边境,干啥弄他们。

    明朝边军门挥舞大刀呵呵一笑,那就是以前去过了?你居然敢去我大明边境打谷草,你是不是找死。

    大明边军彪悍狂吼,追着四散奔逃的草原残兵而去。

    很快第一战结束,徐达和汤和、傅友德等人围着战利品一看,三位同时摇头,这么点东西,给老朱塞牙缝都不够。

    找,继续找下一个冤大头。

    要知道大军出塞一次不容易,你以为粮草不要时间准备啊,那么多粮草不便宜啊。出来打一次仗,不捞够本,他们都无颜面对老朱。

    初次上战场的愣头青朱棣:“”

    看着被大明士兵圈起来的马牛羊,他眼睛爆亮,握紧腰间大刀。

    好啊,抢东西,我朱老四喜欢啊。

    徐达下令追击,一时草原各部闻风而逃,除了一些头铁胆子大的,不愿给大元威风抹黑,转头就带着几百骑兵嗷嗷叫着冲杀过来。

    徐达一看,挑眉。

    汤和骑在马上,乐了。

    傅友德眯了眯眼,刚要抬手命令一支骑兵出去,那边一声‘狼嚎’响起,接着朱棣就主动请命。

    “徐元帅,让我去迎敌吧。”

    看着两眼精光大亮的燕王,傅友德一只手放了回去,徐达点点头,命他带一支骑兵击杀敌军。

    朱棣在前面冲杀,这算是他正儿八经的初上战场,小时候旁观的那些都不算,手中长刀不停收割人头,鲜血染红了视线,他不觉得害怕,只有种内心深处的热血被点燃的可怕感觉,烧得他骨血都疼了,让他心脏都在不停鼓动。

    汤和看了一会儿,啧啧道:“燕王殿下名不虚传啊,是一彪悍猛将。”

    傅友德也点头,抚着胡须说:“我看着很有曹国公的风范。”

    “朱棣这小子小时候就喜欢跟在李文忠身后,从他身上学了不少。”徐达说,眼睛盯在朱棣身上。

    “还是需要多实战,积累经验,不然这北平不放心交他身上。”

    徐达话音一落,身旁两人就对视一眼,没有多言。

    对于朱元璋的用意,他们几人都明白。

    这些藩王手握军权,节制边塞储将,同时也是监视,他们这些儿子,将成为老朱分散在各地的眼睛。

    汤和咂咂嘴,他年纪大了,再有几年也想解甲归田了。权势什么的,没有人能抗拒,但他不想拿命去抓。

    他是跟着老朱从一个山窝子里走出来的,要说最了解老朱性情的是谁,他汤和说第二,徐达都不敢说第一。

    自古帝王多疑,朱元璋更甚,他还抠门小心眼,爱记仇,想当年他不过酒后一些胡话就被老朱记了多年,后面还被敲打数次。

    只有听话顺从的,才能让老朱多善待几分。

    想想恶补的那些史书常识,不知多少放不下军权的将军被皇帝砍了,汤和征战几十年,也无法轻易放下,不过呢,他更惜命,也希望子孙后代有个好前程。

    汤和不由朝身边两人看去一眼。

    徐达这老东西不用担心,地位稳着呢,而且年纪也不小了,加上近些年伤病时常复发,怕是还没他能撑得久,早早就要上书解甲归田了。

    至于傅友德,如今倒是隐隐冒尖,又正是当打之年,再征战十数年不是问题。对朱元璋忠心是有的,就是不知道以后

    汤和眼光一闪,心中叹气,希望他以后好运吧。

    运气好等到太子朱标上位,大家多半都能得个善终

    徐达带兵出塞,四处搜寻草原部落身影,一路打打杀杀,终于在一个多月后,他看了眼刚收获的一批战利品,心中默算一下,差不多够了。

    于是大手一挥,带上几个俘虏,打完收兵。

    只是这次还是有些遗憾,徐达蹙了蹙眉,斥候并没发现残元皇族的大部落身影,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大部队转身往回走,朱棣骑在高头大马上,回首遥望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他握紧马缰,眼神幽深,一簇小火苗在深处静静燃烧。

    迟早有一天,他要荡平草原上所有的威胁。

    朱高炽来到北平府快两月了,终于,这天亲兵传信,朱棣跟着凯旋的大军回来了。

    父子两许久没见面,朱高炽想爹了,他让人抱着朱二宝,兄弟两一起在府门前等朱棣。

    等啊等,一个时辰都过去了,还没看到朱棣身影,直到一队亲兵快速骑马过来,领头的亲兵见到府门前两道小身影,立马减缓马速。

    隔着一点距离就下了马,大步走过来,朝朱高炽行礼,“卑下见过世子殿下,见过二殿下。”

    朱高炽抬手免礼,“我爹爹呢?”

    亲兵起身,弯腰低头道:“回途中徐元帅旧疾复发,到北平府人已经陷入昏迷,王爷先带人去徐府了,命卑下回来告知王妃一声。”

    朱高炽:“!”

    第59章 第59章 儿子你别吓爹啊

    徐达这是旧伤, 他征战沙场数十年,从一个大头兵跟着朱元璋一起打下大明这天下,一身伤痛不少。

    近两年,府上大夫劝他多休养, 可徐达还丢不开手上的担子。身为大明第一元帅, 徐达知道, 朱元璋也还想他多撑几年。

    至少

    醒过来的徐达,看着守在床边的儿女, 叹气。

    “都是老毛病了,你们无须担心,养几日就能下床,到时候又活泼乱跳的。”徐达语气豁达, 哪怕旧伤发作很痛, 他也没露出忍痛表情。

    如果不是脸色过于苍白的话,朱高炽还真以为他感觉轻松。

    “外祖父别不当回事, 还是不能太劳累, 要多听医嘱。”朱高炽一张包子脸格外严肃。

    到了北平后,他做梦的频次多了, 每次醒来残留的画面也多了一些。那些并不是前世记忆, 他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前世看过的什么影视画面。

    总之, 心头一直笼罩着不好的预感, 让他整日兴致也不高。

    到了北平后, 徐妙云也发现大儿子状态不对, 有些闷闷不乐的, 但她以为是儿子太想念朱棣了,毕竟大儿子从小就粘爹娘,她就让二宝多陪着玩, 分散一下注意力。

    徐达摸摸大外孙的头,笑道:“好,外祖父听你的。”

    朱高炽拧着小眉头,站在一旁听大舅舅和娘亲叮嘱外祖父好生休息,过了一会儿,徐达精力不济想睡觉了,众人才一起出去。

    走到院子里,徐妙云眉间担忧,看向身旁的弟弟徐辉祖,“父亲旧伤的事多久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察觉姐弟气氛不对,朱棣就拉着儿子的手安静走去另一边,朱高炽小眉头一直紧拧着,也没注意就被朱棣牵着走远了。

    那边徐妙云还在和徐辉祖说话,徐辉祖低着头。

    纵横沙场的武将,或多或少都受过伤,一些老将自然就有堆积的旧伤。他老丈人徐达就是如此,不过前些年听说的还没这般严重。

    这次回途中,徐达突发旧伤,更是直接晕死过去,朱棣也吓了一跳。

    “爹,我不太放心。”朱高炽忽然说:“你再去寻一些大夫来给外祖父看看。”

    儿子的声音拉回朱棣神思,低头一看,他儿子皱着一张包子脸格外严肃,朱棣就伸手替他抚平小眉头,“放心,爹爹已经吩咐人去办了。”

    但其实朱棣抱的希望不大,当年在南京他老爹也派了太医给老丈人看旧伤的。

    治愈的可能性不大,陈年旧患,只能靠调理。

    徐妙云不放心亲爹徐达,徐府又没个正儿八经的女主人照看,她就想留在徐府一段时间照看徐达,不过徐达醒来就催她回去,他身边有亲兵也有丫鬟,大儿子也在,哪用得上她。

    最终徐妙云拗不过固执的老爹,还是回了燕王府,只是每日都会去徐府看一看徐达。

    也带了燕王府的大夫给徐达看伤,不过燕王府的大夫把完脉跟徐府大夫说的一样。

    朱高炽想了想,还是提笔给应天府的皇爷爷写信。

    他现在已经能自己写字了,就是算不上多好看,现在偶尔还会临摹字帖练字,在读书学习一道,徐妙云对他不算严格。

    徐妙云知道儿子聪慧,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虽然看着软绵绵黏糊糊的,但从小就很有主见。

    读书这一方面,从启蒙开始就没怎么让她太操心。

    有个省心省事的儿子,徐妙云也乐得轻松。

    朱高炽写信是想让皇爷爷派太医过来给外祖父看病,如果可以的话,让外祖父卸下职务休养一段时间更好。

    写完信,朱高炽吹了吹,等到墨迹干了,他才把信纸叠好装入信封,交给崔膳,让他拿给亲兵送回应天府。

    做完这些,朱高炽就仰头望向微沉的天空,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他娘去了徐府,还没回来,爹爹也去军营了,到了北平军务繁杂,比在应天府的时候要忙很多,也可能是外祖父突然病倒,军中暂时只能交由他爹来管理。

    “二宝睡了?”朱高炽问。

    “二殿下喝完奶就睡下了。”一个内侍垂首恭敬道。

    最近朱高煦对练习走路的热情很高,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练习走路,从他的房间摇摇晃晃走到朱高炽的房间。

    每日三趟,早中晚。

    别说,还真的越走越稳,结实的小短腿很有劲儿,就是年纪太小,平衡性还是差了些,经常会摔个大马趴。

    换个别的小奶娃,摔了个狗啃泥,就是不哭也要哼唧两声,但朱高煦不,他很生气,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啥,小拳拳捶地面,小眉头倒竖,更像一头威风凛凛的小老虎崽子了。

    奶娘要扶他起来他还不让,挥开奶娘的手,双手撑地撅着个小屁股,就要靠自己爬起来。

    朱高炽亲眼见证过好几次,也再次认识到,自家二宝是个脾气多倔的虎崽子。一开始他还觉得好玩,会在朱高煦小屁股撅起时故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推,小奶团子就再次趴地上了。

    朱高煦愣愣抬头,竖起的小眉毛在对上一脸无辜的亲哥时,茫然了一下,刹那间炸毛的小虎崽就变成了顺毛小奶猫,还朝他哥呲着个牙笑笑。

    笑完正要靠自己再次爬起来,小屁股又高高撅起,却不料他亲哥又无情地伸出一根小胖手指。

    朱高煦如此反复好几次,小脸都用力到涨红了,总算从地上站起来了,小虎崽子抖了抖一身毛发,特别神气的样子,丝毫不记得这个过程有多艰难,又是因为谁才这么艰难的。

    奶团子朱高煦一点不介意,倒是旁边奶娘的幽怨眼神时不时就要往这边飘。

    朱高炽摸摸小鼻子,感觉自己是个良心大大滴坏的哥哥。

    但这也就是刚到北平那几天才会发生的事儿,后面朱高炽做‘噩梦’多了,没了逗弟弟玩的心情,整日闷闷不乐的。

    朱高煦虽然长得虎头虎脑的,一看就不像是心思细腻敏感的小奶娃,脾气也是直来直往的,但他居然也察觉到哥哥心情不好了。

    有次,他突然啊一下摔在地上,这一摔把奶娘都给摔懵了。

    不对呀,小殿下走得好好的啊,怎么会摔啊。

    奶娘懵了,听到声音的朱高炽无力地掀了下眼皮看过来,朱二宝小手撑地,小屁股蛋儿高高撅起,撅半天,一直没动静。

    奶娘:“?”

    朱高炽:“?”

    直到憋得小脸通红的朱二宝看向他哥,一双懵懂的小虎眼闪过疑惑,啊了一声。

    好像在问:哥你咋不推了?

    朱高炽:“”

    奶娘:“”

    想到这些,朱高炽一张小脸就闪过无奈笑意,他摇摇脑袋转身进屋,这段日子,二宝还真给他带来很多快乐。

    这个倔脾气一上来谁的话都不听的小家伙,倒是很黏他。

    朱高炽洗漱完躺在床上,小手枕着后脑勺,不由就想起梦中杂乱的画面,想着想着,脑瓜子都晕乎乎了,他才叹一声气,闭上眼睛疲惫地睡去。

    他又做梦了。

    梦里画面是清晰的,就像是一部高清影片,闪过一幕幕仿佛是他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场景。

    但朱高炽觉得奇怪,这不是他经历过的东西,更像是在看旁人的人生。

    从小时候有记忆开始,温柔但严厉的娘亲,威严又挑剔的父亲,画面很乱很杂,像是小时候的东西本就记不清晰。

    后来,家中有了弟弟妹妹。

    不爱读书喜欢舞刀弄枪的二弟,啊,长得跟他家二宝一模一样,就是同样虎头虎脑,但二宝眉眼间少了几许戾气。

    那个二弟很霸道,又很烦,老是逃学,被夫子罚,他也不吃教训,最后闹到娘亲跟爹爹面前,没办法了,他只能帮着求情,希望弟弟被罚轻一点。

    但是那个二弟一把推到他,不讲理又凶横,骂他告状精。

    睡梦中的朱高炽蹙了蹙眉,小手捏紧成拳,梦里的画面还在继续‘播放’。

    小时候,少年时,青年时

    画面太多太繁杂,就像是要一股脑塞进他意识中,朱高炽本能地抗拒,但他又觉得自己好像错漏了什么,刚才那么多的画面里,他错过了什么。

    朱高炽紧闭双眼,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他小脸微微泛白,像是在忍受痛苦。很快脑中播放的画面被按了暂停键,开始往回倒。

    整个过程似乎很难受,比刚才要一股脑儿接受这些东西还难受。

    终于,朱高炽像是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画面。

    画面里气氛不对,浓浓的哀伤甚至透过梦的牵引传入了朱高炽的心头,他看见自己被牵着走入一处宽敞的大殿,殿内停留着豪华棺椁,不似寻常人家能用的。

    大殿内哭泣声一阵一阵的,还有僧人念经,挂着的素麻阴帆随风飘荡,那些字看不太清,但他听见有人大哭着喊母后。

    很快朱高炽‘听’见,哭声越来越多。

    皇后娘娘——

    有人在悲戚哭喊。

    皇后?

    马皇后?

    是皇奶奶吗?

    朱高炽眉心紧皱,皱得有些发疼了,终于他‘眼前’画面又清晰了一点,是娘亲和爹爹,他则是站在柱子后面,那两人好像没看见柱子后面有人。

    “母后身体也不算太突然要不是雄英突然病逝也许母后还能”

    梦里的娘亲擦了擦眼泪,语气哀伤,“活着也不全是享福,走了也好,能安宁些。”

    “嘘!祸从口出,你说什么胡话!”

    “胡话?母后怕是也早就活累了。”

    “行了,这些话关起门来也不适合多说,你收拾收拾心情,等再过一段日子我们就回北平。”

    梦中父母谈话逐渐远去,

    朱高炽脑袋像是被一锤子重重凿了几下,疼得他浑身冒虚汗,脸色煞白,没了丝毫血色。

    不知过去多久,梦早就消失,就像是影片播完后陷入一片黑暗中。

    迷迷糊糊的,朱高炽耳边听到熟悉的温柔的声音。

    “都怪我,这几日忙得没了精神,一时疏忽,都没发现大宝身体不舒服。”徐妙云看着烧得小脸通红的儿子,眼中布满担忧,仔细看还有害怕。

    她又想起之前朱高炽发烧那次了。

    那时候人差点就没了。

    朱棣昨晚没回,得到消息急忙从军营赶回来的,见徐妙云擦着眼角,神情忧虑,他上前揽着人肩膀,轻拍安抚道:“没事的,大夫都看过,说是夜里受了寒气侵袭才导致的发烧,喝几服药,出了汗就好了。”

    看着紧皱眉头,因为不适抿紧小嘴的儿子,朱棣同样心疼,他一手抓住儿子发烫的小手,嗓音微沉道:“你别忘了,慈安那老和尚都说过,咱儿子是小福星投胎,会长命百岁的。”

    等到一种很苦的液体顺着喉咙进入胃部,朱高炽紧拧的小眉头也缓缓松开,他的意识再次陷入昏暗中。

    这一觉他像是睡了很久,久到,他想起了很多事。

    而朱高炽睡得沉,高烧也退了,但他就是不醒,这可把徐妙云和朱棣都吓一跳,但大夫把过脉,都说没问题。

    朱棣一听,火气上头,就要怒喝,还是徐妙云拉住他,看向被朱棣气势吓得颤抖的两位大夫,问:“既然没事,那我儿怎么不醒?”

    “这”

    两个大夫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也找不到原因。

    徐妙云忍着心中焦躁,最后招招手,让采青去请北平府有名气的大夫上门来看看。很快,不止北平府开医馆的大夫来了,就是徐府也来了大夫。

    徐辉祖看着床上的小团子也眉眼一紧,朝朱棣二人点头:“姐姐,姐夫。”

    几个大夫一起上前给朱高炽把脉看诊,最后,几个大夫也是一头雾水,你看我我看你,然后由徐府的一个老大夫起身,朝屋内几位贵人道:“小世子身体已无大碍,可能是折腾一场,精力不济,所以需要睡觉还补充元气。”

    “睡着了?”徐妙云问。

    老大夫抚着灰白长须点点头,“应该是睡着了。”

    这位老大夫是跟在徐达身边多年的大夫了,徐达几次死里逃生都是从他手下活下来的。

    老大夫医术还是有保障的。

    闻言,徐妙云看一眼朱棣、徐辉祖,三人也没法子,只能听老大夫的话再等等看。怕徐达担心,徐妙云就让徐辉祖先回去,告知一声。

    徐辉祖把大夫留下了,只说等朱高炽醒了再回徐府,反正徐达那边没啥大事了,就是旧伤引起的,好生养着就是。

    不把人留下,徐达也不放心,徐妙云也就点点头。

    而朱高炽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等到第二天日头晒屁股了,床上的小人眼睫轻轻扇动几下。

    还没睁开眼睛,忽然脸颊边凑来一温热软嫩的东西,伴随着一股奶香味。

    朱高炽唰一下睁眼,眼中还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偏头,正好和一双纯净无垢的黑眼睛对上。

    朱二宝抓着他哥哥的手,“啊啊~哥~啊啊~”

    另一边趴着打盹的朱棣听到动静,一下惊醒,转头就见二儿子不知啥时候爬到小床上去了,他蹙眉,上前几大步就要把人抱下来,嘴里还不满喝道。

    “朱二宝,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打扰你哥睡——”

    朱棣愣住,他睁大眼睛和床上醒了的儿子对视上,紧随而来的就是惊喜,刚要咧开嘴,下一秒就听到儿子说。

    【啊,对了,这是我爹来着。】

    朱棣:“!”

    不会吧,儿子高烧一场差点不记得爹了?

    朱高炽蹙了蹙小眉头,他想起很多事,脑海中还有很多不属于他的画面,一时太多太混杂,可能需要点时间才能理清楚。

    这也就是脑子发蒙状态下,下意识的心声。

    【朱棣,大明的永乐帝。】

    【啊。】

    【造反的皇帝啊。】

    【啧,情况不太妙啊。】

    朱棣:“!!!!”

    朱二宝本来都做出防御手势了,他坐在哥哥身边,眼看他讨厌的那个爹要来把自己抱下去,结果,那个爹定住不动了。

    朱二宝眨眨眼。

    突然,那个爹一屁股摔地上,砰一声,很痛的样子。

    朱二宝歪歪脑袋,缓缓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那个爹,好傻。

    是想逗哥哥笑吗?

    朱高炽也一脸懵逼地看过来,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摔了,不过这一摔,倒是让他暂时没空想别的,下意识担忧问出口:“爹爹你没事吧?”

    朱棣满脸的惊悚,也同时失声问道:“儿子你瞎说什么呢?”

    父子两一个茫然一个惊恐,还有朱二宝在那拍小手,徐妙云推开房门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奇奇怪怪的场面。

    第60章 第60章 一步步

    这一个多月, 朱高炽都在梳理消化中,不管是记起来的前世记忆,还是多出来的不属于他的画面记忆。

    可能是每天要想的东西太多,朱高炽有时候小脑袋都是闷涨涨的, 偶尔还会尖锐刺痛一下, 仿佛是承受不了这么多东西。

    大概是身体发育没跟上, 想太多就会这样。

    但朱高炽还是从懵懂无知的五岁孩童状态,变成一个提前知道很多事情, 心智有所变化的五岁孩童。

    为了不让大脑过载,造成损伤,朱高炽还是尽量不去想一些东西。而如今,比起彻底消化脑子里的东西, 他还有更棘手的问题。

    大明历史上的皇长孙殿下朱雄英是夭折了的。

    就在今年!

    不知是生病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在这个感冒都能要人命的时代, 身为大明皇长孙,一般小病肯定是要不了命的。如果是病逝, 多半是现今无法解决的疑难杂症。那他更没法子了, 他不是什么华佗在世,也不是什么医学圣手, 顶多知道些小常识。

    至于出意外这个就更无法确定了。按理来说被保护得好好的人是很难出意外的, 但谁知道这个意外会不会是人为呢。

    自古权势争夺就是残酷冷血的, 尤其皇权之争, 没有父子兄弟, 只有最高处的那把椅子。再加上朝堂水深, 背后会发生什么真的很难预料。

    然而这些统统都只是他的猜测, 没有一个能防备的具体方向。

    一个月前他就写信回京,嘱咐小堂哥每月多找太医把一把平安脉。宫中本来每个月都会给未成年的皇子龙孙把一把平安脉。

    小堂哥回信了,说他一切安好。怕他不放心又做噩梦, 还把太医把脉说的话都写上了,反正就是健健康康的。

    但朱雄英其实看书忘了时辰,有点小风寒,怕朱高炽知道了更大惊小怪,哪敢告诉他。

    能做的实在太少,朱高炽难免急躁,他无法说出提前知道的这些东西,说出来别人信不信是一回事,可能还会把他当妖邪给处理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还有很多鬼神上身之类的迷信。

    朱高炽蹙起小眉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他爹最近看他的眼神就是怪怪的。

    朱棣能不奇怪嘛!

    他儿的心声最近特别丰富,但有的他能听见,有的干脆直接化作一道尖锐的哔——

    像是有什么是不该他听见的。

    但朱棣不懂,还有什么是比儿子说他造反还更刺激,更不能听的?

    由于早早地发生了能听到儿子心声这种诡事,朱棣对儿子高烧一场激发了什么奇怪本事,再做点稀奇古怪

    的梦,梦中也许预见什么总之,朱棣不算很奇怪,也不觉得儿子是妖魔附体了。

    是不是他的儿子,他当爹的还能不清楚嘛。

    但要说是预知梦吧,朱棣表情很痛苦,他根本就没有造反的打算啊。

    除非

    朱棣以防万一,认认真真地坐着想了想。

    如果未来有一天他真要造反的话。

    苦思冥想半天,朱棣脸色越来越痛苦,眉头都快打结了。

    一想到造反,他就头疼。

    那可不是像他老爹,手拿一个破碗就敢跟着加入造反队伍的情况啊。

    他朱老四堂堂一亲王,就藩北平,手掌一地军政大权(虽然现在还没完全掌住),想起了没事就去草原溜达溜达,为大明边防事业做出一份贡献,有妻有子,小日子不说多好,那也相当安逸了。

    他想不明白自己有何道理要去造反寻死。

    没错,在朱棣眼中,造反无疑就是找死。

    即便他未来牢牢掌控北平一地的军政大权,手上能调动的兵卒十多万,他也不敢轻言造反。

    和朝廷兵马比起来,十几万算个屁啊。

    再说,还有那么多赫赫有名的大将,朱棣是自信,从不认为自己差什么,但是他也没自信过头,认为自己能碾压那么多大将,带着那么点人马就造反成功。

    除非老天爷偏要他当那个皇帝,把皇位喂到他嘴边。

    否则造反就是妥妥找死啊。

    但如果明知找死,偏要独行,那就只能是他不造反也是任人宰割死路一条,那他朱棣肯定不会窝囊等死,死之前也要伸开两腿挣扎一下。

    他老爹朱元璋虽然手段凶残,但也不至于要亲儿子的命啊,况且,只要老爹在,就是下旨要他自绝,他也不敢造反。

    那么就是大哥了

    朱棣猛地摇头,那更不可能了,老爹哪天杀疯了想要亲儿子的命都更可信些。大哥当了皇帝,即便是有奸臣进谗言,他也不会下狠手的。

    那万一大哥当皇帝后变得昏庸了呢

    朱棣:“”

    感觉比他造反还不可能。

    那就只能是见他在北平权势太大,或是他未来变得骄纵蛮横,让大哥觉得他不受管制了。

    可这种结局怎么看都更像是朱老二、朱老三要遭遇的啊。

    他朱棣早早就没那么大梦想了,只想老实做个大明的边防王爷,为大明边防事业添砖加瓦。

    即便是骄纵不法,只要不是谋逆犯上,大哥应该都不会下狠手。

    朱棣拧眉深思,一脸苦大仇深,旁边路过的徐妙云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摇头走开了。

    儿子发高烧一次,朱棣就不正常一次,上次如此,这次也是,不过,这回是儿子跟爹都奇奇怪怪。

    虽然朱高炽和朱棣都没说啥,徐妙云身为他们的家人,最亲近的人,自然察觉到两人古怪。

    一个莫名焦躁,一个愁眉苦脸。

    仿佛是要大祸临头了。

    徐妙云出于担心也找大儿子谈过话,听到的就是大儿子高烧时做了噩梦,梦里雄英好像出事了。

    小孩子嘛,总会做些噩梦,更何况她儿子常常做些稀奇古怪的梦,还会当真。

    但徐妙云不忍儿子因一个噩梦茶饭不思,整日焦心,她就给马皇后写了一封信。当然信上没说是朱高炽做噩梦啥的,就说她在前往北平的路上遇到一老道士,看着有点神神叨叨,却说她家这一年不太平,要注意家中人身体。

    又说,原本她不信这些,偏偏到了北平没多久,她爹徐达就旧伤复发了,大宝还发了次高烧。

    徐妙云是朱家媳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徐妙云不放心,嘱咐马皇后在应天府多注意身子,还有雄英这几个小的,也要更上心,小孩子身子骨弱,很容易遭风邪入侵。

    马皇后收到信后,并没有一笑置之。相反,徐妙云说的那老道士还挺让她在意,比起朱元璋,马皇后还是要信些神佛的,她当即就下一道懿旨,让太医给老朱家大大小小都看一看。

    没病当然最好,就当预防一下,看个安心。

    太医院的人都行动起来,后宫有些人还慌了一下,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一打听才知是马皇后突发奇想,渐渐地有宫人泄露口风,说是马皇后做了个不太好的梦,干脆就让太医给大家都看看。

    于是一场虚惊又渐渐平复下去。

    还有一些真的生病却无法买药看病的宫人,因着这次太医院大活动,被马皇后知道了,马皇后就让太医院派人专门给生病的宫人看一看。

    应天府这边的事,隔了一段时间也传入北平燕王府中。

    徐妙云收起信,看向她儿朱高炽,无奈道:“现在放心了吧?你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不要太当回事,自己吓自己。”

    听到宫中安排,还有皇奶奶的重视,朱高炽是放心一些,但他还不能完全放心。朝徐妙云笑笑,又说自己不会再胡思乱想,哄完他娘,朱高炽就噔噔噔跑去找他爹了。

    朱棣还没回府,这段时间比之前更忙了,有时候都没空回府上休息直接宿在军营。

    休养了一个多月,徐达重回岗位,显然没把大夫医嘱当回事。徐妙云和徐辉祖劝说也没用,老头子固执得很。

    只说自己有分寸,不会胡来。

    徐达确实没胡来,他把干活的事儿都交给朱棣了,自己就把一把大关。正好,有徐达坐镇,之前一些老将仗着资历明里暗里给朱棣找事儿,各种不配合,如今也老实很多。

    他们当然不敢太过分,毕竟朱棣是藩王,是洪武帝亲派过来的。但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潜规则,官场如此,军中同样如此。

    要想让他们服气,亲王身份不管用,有本事在战场上见真招。

    本来一些暗中看形势的人,以为那几个刺头将士会激怒燕王,被燕王狠狠收拾,众所周知,燕王朱棣的脾气可不好。

    秦王就藩西安,晋王就藩太原,两边都有消息传来,两位王爷对有意见,不服从的将士下手狠辣。

    尤其晋王离他们不算太远,听到晋王把那些不听话的打得奄奄一息,吊着最后一口气,挂在军营杆子上震慑其他人,认错就放下来,不认错就关起来让大夫医治,差不多快好了又打。

    有人当然也写折子上告了,朱元璋看完,斥责了晋王几句,但他同时也说了这么一句:我家老三呢,手段是过激了点,但你们也不要看他年轻就摆架子找事。

    好了,老朱那意思还不明显吗。

    北平这边有徐达在,大家当然不敢做的太过分,只是,小小的不配合,小小的不服气,既不到惹祸上身的地步,又着实给初来乍到的朱棣找了不痛快。

    反正,大家也不是不听你的话,就是下面动作慢了一点,大家也不主动和你走得近,从气氛上排挤你就是了。

    不过朱棣居然也没有发脾气,再狠狠收拾一番,让旁边看好戏的人有点惊讶和疑惑。

    这位燕王殿下瞧着整日笑嘻嘻,浑身兵痞气息,没有一点皇族子弟的傲慢。

    如今虽说和部分武将关系一般,但却意外地很受基层军官和士兵欢迎,早早就混入底层士兵堆里,一起吃一起训练,兴致一来光着膀子就和普通大兵切磋,乍一看,不像王爷,更像个性情直爽的江湖豪侠。

    难不成,传闻有误?

    一时间不少人有点看不懂朱棣了,当然也有人猜测,朱棣是不是在憋大招。

    总之底下的暗潮涌动,面上大家心照不宣,尤其是徐达回来后,大家和燕王面上还能谈谈笑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朱棣也像是不记得前些时候的事了,你跟他谈笑,他能跟你搭肩膀,整个一哥俩好的模样,搞得一些武将嘴角直抽抽。

    你倒也不用这么配合就是了。

    不管如何,朱棣这么一来,倒是也让一部分武将刮目相看,有的心中少了些许排斥。

    对于这些变化,朱棣面上笑嘻嘻,跟个不拘小节的爽快汉子似的,却没人知道,他朱老四全都看在眼中,记在心上。

    他不介意有些人挑刺,有些仗着资历在那摆架子,但凡事要有个度。

    那种冥顽不灵、故意针对找事的,他朱老四从不惯着,全都记在了小本本上。

    老朱家的人,就没几个心眼宽阔的。

    这些人很明显还认识得不够深刻,有几人甚至还被朱棣豪爽一面给打动了,渐渐地还真和朱棣搭肩勾

    背,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朱棣现在不算混得很开,把北平牢牢掌控在手上,但也没有一开始的左右受阻了。徐达似乎是有意放纵,睁只眼闭只眼,就想让朱棣自个儿解决麻烦。

    老丈人的心思,朱棣还是懂的,没有辜负他一片苦心。

    朱棣忙,朱高炽也知道,一般不打扰他,不过这次接到儿子的传信,朱棣忙完就回了燕王府。

    最近他多训练累了就直接睡在军营。

    朱高炽刚要说话就被他爹一把举起,朱棣一身训练完的汗臭味,呲着个牙,笑得像个土匪青年。

    “儿砸,想爹爹了?”

    朱高炽:“嗯,想了。”

    【爹你好臭哦。】

    朱棣:“”

    儿砸你心里不是这么说的。

    朱高炽就发现他爹有点不开心,他歪一歪脑袋,小手圈住他爹脖子,“爹爹?”

    最近总觉得他爹看他的眼神古古怪怪。

    像是

    【能看穿我的心一样。】

    【莫非】

    朱棣有些心虚,正要移开小眼神,就听他儿子说。

    【这就是亲父子间的血脉默契?】

    【我一撅屁股,我爹就知我要拉屎还是撒尿?】

    朱棣:“”

    你爹倒也没那么厉害。

    朱棣抱着儿子一起去洗澡,天气渐渐热了,父子两在一个大澡盆,朱高炽小手抓着洗澡布给他爹擦背,哼哧哼哧,挺卖力。

    朱棣就放松地趴在木沿,眯着眼享受。

    过了会儿,朱高炽就说:“爹爹,等会儿你给太子大伯写信,让他最近多关心一下小堂哥,少给他派功课任务,孩子还小,要劳逸结合。”

    闻言,朱棣乐了,“儿子你瞎操什么心。”

    朱高炽小手一顿,“我也是担心小堂哥年纪小,压力太大受不住,再是皇长孙,也要一步步来嘛,拔苗助长是会弄坏小苗苗的。”

    朱棣微眯的眼睛睁开,神色一沉,他想起儿子‘说过’,雄英似乎要出事了。

    这到底是梦,还是真的预知。

    “行,洗完澡我就去给大哥写信,让他对雄英多上心,少严苛。”朱棣转回身把儿子按在怀里,“好了,该爹爹给你擦背了。”

    父子两互相擦完背这才起身擦干净水,朱高炽穿上干净家居服,看着朱棣写完信又命亲兵快速送到京城,他心中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一点。

    他目前能做的都做的,只希望事情不会如梦中画面那般。

    而应天府这边,朱标收到朱老四的信之前,他正在考虑一件事。入夏后,南边江州生出水患,临近好几个州县也受到波及,百姓受灾情况严重,朝廷及时派了官员去各地赈灾治水,如今水患倒是止住了,但灾后重建没那么简单。

    朱元璋拨了一笔赈灾钱粮过去,严令禁止官员贪污,派了都察院御史监督工作,他还不放心,准备让朱标亲自去督办。

    朱标没少替朱元璋巡察各地,他也很忧心受灾区的百姓,自然愿意前往。有他在,底下那些人也不敢太放肆。

    只不过这次有东宫官署建议让皇长孙跟着一块去体察民情,朱标一听就有些意动。养在金贵窝里的崽子是无法体会民间疾苦的,多看看,也能让雄英明白,他身上担负的重量到底是什么,千千万万的大明百姓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君主。

    朱标觉得可以,不过他还是去问了问长子意愿,朱雄英听了父亲的询问,他没有犹豫,坚定表示自己想去。

    “父亲,我也想亲眼看看。”朱雄英也听说了此次水灾严重,好几个州县百姓都家园受损。

    “我想为百姓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朱标看着儿子青涩脸庞,有些欣慰地摸摸他的脑袋,“好,你既然想去,为父就带你一块去。”

    但这个消息一传出,就遭到了马皇后的反对。

    “灾区重建杂务繁多,容易多生事故,你忙不过来,谁来看着雄英。”马皇后觉得不妥,“雄英才七岁,就算你想他多可了解民生实事,也能再等两年啊。”

    朱标无奈笑笑,说:“母后,我六岁就跟着老师去战后荒城了,而且,老二老三老四几个,谁不是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

    “母后,孩子不能养在金丝笼里。”朱标眼神微深,“光读书是不够的。”

    马皇后一愣,叹气:“我没说不让他去,我是觉得过两年也不晚。”

    “母后你放心,就是我没空,还有那么多太监宫女,护卫也会保护雄英安危。”朱标摇头笑,“再说,我也不会让雄英真去危险灾区,就是让他在外围看看。”

    听他这般说,马皇后犹豫一下还是同意了。

    出发的日子很快定下,朱雄英走之前写了一封信送往北平燕王府。

    而朱高炽收到信的时候,朱雄英早就跟着他父亲抵达受灾州县了,朱雄英确实没有深入灾区,在邻近州县住了下来,但也足够他通过逃难的灾民猜想到灾区惨状了。

    朱雄英看着城外衣衫褴褛、病弱老少,眼中闪过沉沉忧色,他小手背负在身后,站在城墙眺望远方,这一刻,他更明白了父亲带他过来的用意。

    突然,朱雄英眼神一顿,他低头看着城外受灾的流民堆里,一个素衣草鞋,头顶点了戒疤的和尚,隔着一定距离也能看到那和尚一脸慈悲,正抱着一脆弱的小婴儿,低声念着什么。

    旁边妇人终于崩溃大哭。

    朱雄英:“!”

    他默默垂眸,两小手紧握成拳。

    这时,城下忽然射来一道目光,朱雄英若有所觉地睫毛轻颤,抬眼就和底下流民群一人目光对上。

    是那和尚。

    嘴角不笑也像含着三分悲天悯人。

    和尚微一颔首,嘴唇动了,好似念了一声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