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摸头 你说的,很多事情需要主动争取………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江述月, 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有主动表示提供帮助。
陶栀子伸手摸着先知的爪子,狐疑地转头看了江述月半晌,好像发现了什么规律:
“你今天好像很乐于干活, 行,你来吧, 先知没有剪指甲,小心别划到你。”
陶栀子轻轻将先知的小爪子放下, 把先知往江述月的方向轻轻推了推。
先知一动不动, 只是蹲在原地睁着圆乎乎的大眼睛打量着陶栀子。
如果先知是只小奶猫,或许她会觉得十分可爱,可是先知是这附近最健硕的猫咪头子,这样的模样透着几分威严,倒很难让人想到可爱的方面了。
“他包扎伤口比我强多了, 你快去, 机会难得。”
陶栀子见先知没有挪动的迹象,便开口带了点开玩笑的语气鼓励道。
先知还是一动不动, 它就像是小野猫里最硬的骨头,要是倔强起来谁都没辙。
后来无奈之下, 陶栀子只好和江述月换了个座位。
先知依旧站在原地, 只不过视线追随着陶栀子,一双黑亮的眼睛透着点浅金, 像一颗无暇琉璃珠子似的。
她绝对不再劝先知了,直接上前把它的前爪捞起, 好利于江述月清理。
两人配合得很好, 尽管他们从未一起排练过。
原本先知只看陶栀子,但是似乎是牵动了痛处,它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 但是没有挣扎。
它眼珠子稍微看向江述月,微仰着头颅,带着猫咪自有的高冷。
江述月对于自己是否收先知喜爱这件事似乎毫不在意,只是专注而专业地为清理伤口。
陶栀子在一旁瞧着,发现他看到luo露的血肉似乎毫无半点普通人的恐惧感。
只有医生可以在无数次训练之后可以达到这种淡定的程度,但是如果是普通人,还是如此平静地看着伤口……而且手上动作没有半点犹豫……
她细想之下,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先知立刻察觉到什么,立刻转头看向她,双眼一瞬不眨,脸上长长的白色胡须被风吹得颤动,双耳往后贴了贴脑袋。
陶栀子晃了晃脑袋,就当自己脑洞太大,容易胡思乱想。
她发现人的主观可以改变很多问题,比如尽管亲眼看到的江述月面对血肉时的出奇冷静,甚至达到漠然的程度,但是她仍然改变不了对他的信任。
江述月最后给先知缠上纱布的时候,缠得非常好。
陶栀子每次都能把小猫的腿缠成粽子,让它们走起路来甚至有些歪歪扭扭地失衡,想到这里她就有些惭愧起来。
“原来这样的伤口不需要缠太多层……”
她开始有些担心那些被她包扎过的毛孩子,会不会短期内会被其他小野猫歧视。
江述月将药箱利落地整理完毕,说道:“视情况而定。”
先知缩回自己爪子,有些不习惯地舔爪子上的绷带,主动走到了江述月的脚边,低头嗅了嗅,然后蹭了蹭他的裤腿。
“先知才几分钟的功夫就开始喜欢你了。”
陶栀子见状,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一开始心里没有想太多。
但是当她直接说出“喜欢你”这几个字的瞬间,她心里有种淡淡的不适应的感觉,像是说错了什么,又像无意间点破了什么。
江述月没有对此发表看法,这让陶栀子心里那抹异样不至于停留太久。
他手肘撑在膝盖处,修长的手臂往外随意地耷拉着,准备再查看一下先知的前爪。
先知却往前轻轻一跳,刚到来到他手下,用脑袋蹭着他的手。
“先知想让你摸摸它。”陶栀子在一旁看见,尽职地翻译道。
“是么……”江述月的视线短暂在陶栀子脸上停滞一瞬。
下一秒,他收回视线,本欲收回的手却伸了出去,轻轻摸着先知的头。
这一刻的画面带给陶栀子的震撼感是出奇的,她从未从江述月身上看过如此刻的温情,尽管全部体现在动作上。
但是他和先知互动的动作,完全不同于他泡茶或是处理伤口时的利落,多了几分深思熟虑的谨慎,好像不想给先知带去任何的不适。
陶栀子呼吸一滞,那一刻,她心中异样,像是最不足以被外人洞悉的一份隐秘。
她心里生出了某种难以解释的羡慕和遗憾。
原来,成为小猫的时候,就有可能无条件赢得江述月所有的目光和温柔吗?
面对冷漠之人时,陶栀子仿佛有一种本能,那就是她多好奇有朝一日能从他眼中看到反差感十足的另一份温情。
但是这些未免过于奢望……
陶栀子暗自思想斗争之际,先知已经跑开了,它哪怕受了伤也身形矫健,前爪上的纱布仿佛成了装饰。
先知自由又迅捷地奔向草丛,瞬间消失了。
陶栀子本想给它再吃点零食的,结果它这一走这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头了。
先知虽然是可以被召唤出来的,但是绝大部分情况下,还是要看它的心情。
正当陶栀子有些遗憾之际,周围的树丛又开始传来强烈的叶片声响。
本以为是起风了,谁知先知直接从草丛里跃了出来,还有七八只小野猫也跟在身后。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陶栀子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陆陆续续又慢吞吞从远处挪来三只狸花猫。
浅色毛发附近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有些是下巴被咬伤了。
伤得多种多样。
有几只毛色比较深的暂时看不出伤口在哪里,但是陶栀子推测它们应该也是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先知找了个栏杆跳了上去,蹲在栏杆上看着,似乎是为了找更好的观察视角。
一共十一只小猫在先知的带领下出现,在江述月面前排排坐,发出惨兮兮的叫声。
每只猫都性格迥异,也有不情不愿一声不吭的。
陶栀子拿出包里所有的冻干,喂给它们,想先稳住这些小猫。
她有些为难地看向江述月,“看来先知非常认可你……”
“没关系,药箱里的敷料和纱布应该是充足的。”
江述月对此的反应异常沉稳,重新打开药箱,一把捞起伤势最严重却忙着吃冻干的白色小猫,放到自己面前,然后低下头,从容又耐心地给它检查伤口。
就这样,如同一个流水线似的,不断有小猫被他包扎好,陶栀子这里不断在喂冻干以示安抚,不断有正在享用冻干的小猫被他捞起,放下、检查、处理、包扎。
好在他动作极快,原本陶栀子意味应该要磨蹭到下午,结果一小时不到,全部的小猫都已经包扎完毕。
先知已经趴在栏杆上开始呼呼大睡。
被包扎的小猫,有几只格外粘人,不断蹭着江述月的手背。
陶栀子视线不经意地看向那只手,总觉莹白无暇得不可挑剔,但那骨节分明和宽大,却又是专属于男人的手掌。
江述月虽然没有喂它们吃的,但是还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取得猫咪们的喜爱。
陶栀子看着江述月轻轻用指尖拂过猫咪们的脑袋,心跳不知不觉快了很多。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手过分好看,还是因为那些动作。
“这下好了,我不再是猫猫们心中最靓的崽了,你才是。”
明明是一句玩笑味十足的话,语气却有些酸酸的。
江述月闻声,摸完了最后一只猫咪,缓缓收回手,嘴角却染上几分亲和,说道:
“猫咪永远最认给它们事物的人,我的话……小动物包扎后需要一定安抚。”
在他温润的嗓音中,这段简短的解释好像是从科学的角度出发,而产生的理性分析。
陶栀子摇摇头,她思绪有点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刚刚开的玩笑背后藏匿着什么不为人知。
几只小猫流连了一阵,渐渐躲进了草丛,也带走了那有些扰攘的世界。
在正午到来之间,清风的声音在林间响起,让这个公园里无人知晓的角落格外静谧。
远处的小水洼,水面被微风吹皱,夏蝉名叫的声音在远处的草丛回旋。
这些大自然的声音沉入陶栀子的耳中,在她脑海里交织。
悦耳又凌乱。
她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还有犹豫。
那犹豫之海将她一阵阵拍打得清醒。
她撑在大腿两侧的手微动,一双看起格外纤瘦的手,此时却一遍遍用指尖击打着慢节奏,像是健康人士的心跳。
在正午到来之际,她转头,收敛了笑意,凝视着江述月。
然后,试探地谨慎地轻轻握着他的手。
并非交握,而是拿起,拿着他的手,在他深沉的目光下,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头上。
那头顶的重量一来,她的心开始变得踏实了些许,像是在海浪上终于抓住了救生索。
可能是太过紧张的原因,在她沉重的呼吸声中,她发现自己声音在颤抖。
“我很羡慕那些小猫,因为……我也想被你摸摸头。”
话音落下,仿佛直接击碎了波澜不兴的丛林沼泽。
她如同被拖入了梦境一样,在厚重沉闷的黑暗中,鼓起勇气,亲手点燃了烟花,令它在黑暗处欢腾升空,炸裂在天上,令整个黑色都喧嚣起来。
她眼前的天地足够辽阔,可惜在她狂奔之下也只敢触及于此。
那令她忐忑的、渴望的、辗转难眠的、想要侵占的……盛景。
“你说的,很多事情需要主动争取……”
她在羞赧中,始终谨记江述月的话,于是也重复了一句。
像是箴言一样,给她的行为提供了绝对依据,让她在忐忑间,寻到了一份理由。
江述月没有露出任何的反感之色,反而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嘴角露出浅笑,反问道:
“你就是这么运用的?”
陶栀子沉默良久,鼓足勇气说了声:“嗯……”
江述月将手抬起,收回了手。
头上的重量消失了,陶栀子顿感失落。
但是下一秒,江述月从药箱中拿出消毒湿巾,擦拭着自己的手,朗声道:
“等我先把手擦干净。”
陶栀子心里的失落又瞬间变为了浓重的惊喜和期待,看向江述月慢条斯理的动作,她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雀跃……
第32章 最大的秘密 述月啊……就是这样,外冷……
陶栀子在一旁观察着他所有的动作, 周遭好像在此刻失去了音效。
那短暂的记忆中,她仿佛是记得江述月答应了自己。
但是那句话因为有些脱离现实而在此刻显得失真,今日的虫鸣仿佛无休止般毫无停歇。
她仿佛等了一个世纪, 就这样安静地、耐心地等待。
在山脉很远,天空很蓝的时分里, 江述月的目光再度落下,看着她, 伸出了她观察过无数次的手。
那头顶的重量再度回来, 带着重逢的心思。
那触感比她之前胡乱放在头顶上的动作还要轻一些,因为有人脑控制的缘故。
陶栀子的心,终于安静下来。
她从宇宙中的一隅寻到了自己残损的灵魂碎片,被人慢慢拼凑
起来。
她垂下目光,像是如祈祷一样虔诚地闭上双眼, 正如同每次小时候每次看到难得一见的精彩书籍一样。
她的声音像是从极远处传来, 有些渺然,“原来, 流浪的孩子如同流浪猫咪一样,可以拥有被人安抚的特权。”
江述月似乎给了她比猫咪还多的安抚, 也许因为她比猫咪庞大很多。
她觉得当猫咪挺好的, 一切的需求都可以变得直白,而人类绝不会怀疑它们需求的真诚性。
小动物可以轻易因为无害的模样而取得人类世界的同情, 但是庞大的人类却不可以。
但是江述月,似乎还是用安抚猫咪的方式安抚了她, 眼中找不到半点暧昧之色。
他有种禁欲的屏障, 让人很难在想象中令他堕落。
但是他那双疏冷又慈悲的眼,却始终能目睹他人堕落。
“述月,谢谢你, 我会记住这份感觉的。”
陶栀子睁眼,脸上已经不见半点别扭,她变得比平时沉稳很多,真诚地说道。
江述月的手指,在这一瞬间与她的发梢交错,加上她头发顺滑润泽,手指便直接穿过了她的头发。
他微微垂眸,听到陶栀子那轻轻的感谢,似乎有一瞬的停滞,手指触碰到她的发丝,便感受到那份柔软,顿了顿,收回了手。
那一刻,空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沉默,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
这一次,陶栀子的心里不再失落,她看了看那手,轻而易举地控制了自己的思绪。
她似乎少了世俗中的很多愿望,收到了第一块巧克力之后,会真诚地道谢,不会想要第二块巧克力。
第二块巧克力的代价,是为了让她可以在他人眼中留下一个乖巧知足的印象。
她和那些一起长大的孩子一样,从小扮演着乖巧,长大后演技与自身融为一体,让乖巧和知足成为生活中的底色。
仿佛丧失了一切个性……
但是她更害怕,要得更多,会被讨厌,至少今日索求的额度已经用完,她不能再要。
“你很擅长的记忆吗?”江述月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声音再度传来,语气平和得让世上所有喧嚣都停止下来。
陶栀子原本提及这些会心里有钝痛,但是这要是被江述月提及,她就丝毫不痛,反而能用寻常的语气回答他。
那些记忆,江述月会关心吗?如果她只说一丝半点,应该没有关系吧。
“原本是不擅长的,但是我小时候很难接触到书籍,七岁的时候,我偶然接触到一个图书角,用如今的目光来看,那图书角只有一个儿童书桌那么大,上面的书籍早已褪色掉皮,和藏书阁毫无半点可比性。”
“可那里成了我的避风港,我看到了有色彩的书籍,它们给我带来外界的信息,是我窥探这个世界的第一扇门,我将它们当做我和这个世界握手言和的方式。”
“但是由于储存空间有限,那里的书总是很少,旧书不断被处理,新的旧书会进来,每一本都不会在我手里停留太久,我总有种强烈的紧迫感要记住里面的内容。”
“次数多了,我记忆书本成了一种习惯和本能,但是很多书籍,我可以记住,但是无法理解,就像我从来不理解童话里的复活节总是带有兔子和彩绘鸡蛋一样。 ”
说起这些极其,陶栀子的声音里几乎没有起伏,她总能将一些在旁人看来波澜壮阔的经历,讲得如此寻常。
就像讨论邻居老奶奶做的酥皮糕点一样寻常。
但是这绝非她生命中最波澜壮阔的笔墨,她只不过是偶尔坐着孤舟漂浮在海浪上,偶尔坠入海中抱住浮木挣扎而已。
她在挣扎的时候,将她脑海中记住的东西反复念诵,好像那是她能寻找到的唯一疗慰内心的咒语一样。
陶栀子看着他,若有所思,将人类语言可以抵达的地方,都藏了起来,脸上依然保持着纯然又无所谓的表情。
她轻挑眉梢,跟他稍作解释:“所以……你能理解你送我书籍的时候,我内心受到的触动吗?尽管我已经过了去拼命记忆图书角的年纪,但是我依旧会为了所有将我拼凑完整的事物,而奋不顾身。”
比如,毫不犹豫地跳下水池。
她压根没有提及跳水池的事情,却听见身旁传来了木头珠串的声音。
江述月将自己左手腕上的沉香木手串摘下来,放在手心,递给她。
“手串送你,以后别跳了。”他的嗓音传入陶栀子耳中的时候,像是隔着一层玻璃罩,让人有些无法理解。
她连忙坐到了远离他的手的低头,仓皇地摆手拒绝:“我不要,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也是我好不容易捞上来的,你好好戴着。”
江述月对她好像有些无奈,只得再次重复道:“我说过,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和人身安全相比,它将是我可以随时割舍掉的东西。”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所有的言语在心里翻腾,却没有一句能说出口。
“而且,你喜欢它,它更适合待在你那里。我母亲的手腕本就比我小一圈,你戴正好。”
江述月今天好像多了几分烟火气,在陶栀子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将她的手抬起,瞬间完成了手串的传递。
他说的都是事实,他应该从很早之前就发现陶栀子对这串沉香木感兴趣。
陶栀子喜欢所有散发香气的物件,比如咖啡豆,比如茶叶,比如鲜花,比如沉香木,比如……江述月。
“她有非常多的沉香木,这并非唯一的物件,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送你其他的。”
像是为了说服陶栀子安然接受一样,江述月比平时多解释了几句。
陶栀子连忙说:“不用别的,这串就挺好。”
她心中唯一的纠结就是,这么好的木头,到时候当遗物烧了可惜了。
“我拿去玩两天,到时候再还你。”
她想了一个两全的办法,她一方面不想辜负江述月的好意,一方面不忍让这东西和自己进坟墓。
她想留几天,是因为人养串,串养人,这沉香木被江述月曾经日夜戴着,好像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江述月。
“不用还,这是送你的。”
江述月说话的气息加重了一些,带着几分不容拒绝。
陶栀子却若有所思地笑了,她隔着衣服轻轻试探了一下自己的免救手环,说道:“我这里戴了的手环了,戴着你的手串,木头会被金属划坏……”
江述月深吸一口气,深深地看向她,问道:“沉香木不能取代你的手环吗?”
陶栀子被他看得怔了怔,眼神慢慢黯淡下去,想摇头,但是又不忍摇头,然后自己将手串取下,戴到了右手上,还得意地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样就能完美解决了。”
江述月静静看着她,那双漆黑如深海的眼,无声地漫卷着的风暴。
他不说话,但是却好像在陶栀子做着内心的拷问。
陶栀子在这份拷问下有些心虚了,但是她确信江述月是不知道真相的,只要许洄真的在保密,江述月不可能知道。
“述月,你吃过卷饼吗?”她忽然凑近了江述月的脸,轻声问道。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倒是让江述月面上毫无动容。
她习惯于冷场,但是却也很会化解冷场,指节替他回答了,“你那么孤僻,肯定没尝过那个大叔卖得北方卷饼,料很足,我带你去。”
她不由分说地站起身,带着几分兴奋激动的意味,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见江述月没有动弹。
她便大步折返,嬉笑着,抓住江述月的手,将他强行拉了起来,像一头开心的小鹿一样往前拽着他。
她在心里淡笑,她知道,如果江述月不配合的话,她是绝对不可能把他拽走的。
走了一阵,陶栀子脸上的表情带有几分惆怅,浅叹道:
“述月啊……就是这样,外冷内热。”
这是她对江述月的全部总结。
江述月听
到她所有的自言自语,目光锁着她的背影,背对着自己,又瘦又小的手掌不是很有力,却有些执拗地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强行在前面指引着他。
她又恢复了活力,步伐轻快,说话总带着惯有的开玩笑意味,偶尔回头看他一眼,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
将她心底那种细微的不安和彷徨,隐藏得严严实实。
那句话,在陶栀子心里憋得难受,她无处发泄,只是回头冲他莫名其妙又饱含深意地说了一句:“……Eros。”
“你教我的,这个词真不错,很有韵律美。”
她收回视线,扯出笑容,脚步慢慢停了下来,目光在那一瞬间像是飘向了遥远的地方。
呼吸似乎短暂停滞,喉咙卡了根鱼刺,让发声都变得痛楚阵阵,那汹涌的情感早已抵达舌根,却痛得无法说出口。
她一遍遍呢喃着“Eros”,这个词汇带着她深埋在心底的情感与欲望,仿佛是一种无声的独白,成为她死前最大的秘密。
如果我对你的爱是Eros,你会生气吗?
但是我永远不能给你Agape。
第33章 卷饼 这是她所眷恋的光影,所眷恋的人……
两人一路上一前一后, 走出向公园的后门。
陶栀子攥着江述月的手腕,她不敢回头看江述月的神情,只是手中传来的触感和温度, 让她可以在脑海中,私自描摹出他腕骨的形状。
和自己腕骨有很大区别, 他的手腕从骨头处就是自己的放大版。
但是江述月在男性群体里,身材比例算是很好, 双腿修长, 肩膀宽阔,将西装和衬衫穿得挺括。
无论是古典西装还是现代西装,宽松的收紧的,直线型斜线型,小V翻领大V翻领, 单排扣双排扣, 都很适合他。
等走到人多的地方,不知是因为要避嫌还是因为陶栀子已经不再需要再拉着他了, 便微微松开了手。
在彻底松开之前还偷偷用指腹捏了捏,像是在提醒他自己要松手一样。
江述月垂眸, 看向她, 将手收回,手腕上还残留着几分她的触感和温度。
很多性格热情的人, 手心的温度总给人偏高的感觉,因为情绪波动下血液循环更快的缘故, 但是陶栀子却偏偏是个特例。
她的手心温度, 比常人的凉一些,这和她时常缺氧劳累的症状分不开。
陶栀子倒是自如,一路过人群, 沿途都是和她打招呼的人,根本无暇去观察江述月。
她总时不时回头看看江述月,怕她一不留神跑得太远,和他分开太久,另一方面也下意识在照顾他的情绪。
很多人会对他人的冷落很敏感,显然江述月不会在意这些,但是陶栀子仍然想给予他这份关注。
大概因为下意识的牵挂。
她和大妈在树下寒暄的时候,江述月停住脚步,在路旁站着,脸上没有半点尴尬和不耐,陶栀子在余光瞥向他,也不知道心里有多少喜滋滋的事情,冲他大大方方地露出笑容。
李大妈到底是个过来人,尽管陶栀子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但是只一眼,就敏锐发现了远处的江述月。
李大妈露出一个老年人的了然微笑,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陶栀子,一脸欣赏地看着江述月,“这 小伙子是和你一起的?长得真俊啊,这身段这鼻子眼睛……”
陶栀子连忙收回视线,生怕李大妈的声音被江述月听到,有些头大地解释道:“一个朋友。”
“刚在一起?”李大妈之前刚说自己着急回家给孙女做饭,这一分钟倒不想着急回家的模样,瞬间来了点兴趣。
陶栀子知道跟八卦大妈说话,越描越黑,不要因为心虚就过多解释,她淡笑着摇摇头,说着自己的结论:“我们不会在一起的,是朋友。”
李大妈似乎看出了这个笑容后面藏着的苦涩,便也识相地没有继续开她玩笑,只是慈爱地笑了笑。
“你还年轻,不着急慢慢找,但是如果遇到喜欢的,千万别犹豫,多少人这辈子就是犹豫错过的。”
在李大妈善意而语重心长的提醒下,陶栀子只是连连点头称是,却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在心里认为李大妈的话,总是似曾相识,像是经常可以在电视剧里听到的,但是她的情况太特殊,这句话不适用于她的语境。
但是她不忍扫兴,只是乖巧地点头。
这份乖巧,倒是很受周围的长辈喜爱。
“好姑娘,我该回家做饭了,下次来家里吃饭啊,我这老太婆会做些家常便饭,粤式口味,你喜欢吃点什么菜?”
以陶栀子对李大妈的了解,她这么问绝不是客套,而是真的会这么做。
李大妈认真地问,陶栀子也会认真回答。
“粤菜……我喜欢豉汁凤爪。”她脑海里没有闪现太多好吃的,她从未去过粤东地区,了解甚少,这是她唯一想到的粤菜。
李大妈忽然笑了出声,问道:“就这一个吗?”
陶栀子想了想,物欲很低地点头:“……嗯。”
“这一点也不难,下周就做,叫上你朋友一起。”
陶栀子有些惭愧,说道:“倒也不用特意做,挺麻烦的。”
她没想到李大妈行动力这么强,本以为能拖到几个月后她租期一满就可以直接走了,但是这样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送别李大妈之后,陶栀子心情明媚地回到江述月身边。
他不会主动问自己聊了什么,但是陶栀子喜欢跟他分享。
“李大妈想邀请我们去家里吃饭来着。”
陶栀子说这话的时候,对江述月的反应有些期待。
“但是,你应该不喜欢这样的方式吧?”陶栀子声音低了几分,直接就替江述月回答了。
“还好。”江述月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陶栀子脚步一顿,很惊讶地看着他,随后温柔地笑了起来,分外开心。
这一路上,陶栀子试着对草丛叫了几声先知的名字,但是先知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只当先知又不知道去那里捕猎了,整个公园的小鸭子见了它都要绕道走。
到卷饼摊的时候,老板夫妻俩刚在撑一柄巨大的遮阳伞,卷饼摊是一个电三轮的后座,非常小的配制,一大锅卤汁正在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陶栀子很喜欢这种有烟火气的感觉,一个城市的路边摊和大排档绝对是这个城市人情味的一部分。
“阿姨,我要两个全家福,其中一份,不要肥肉,多放香菜。”
陶栀子和江述月是第一波客人,原以为江述月会对路边摊有些排斥,但是他只是沉默而已,行动上很配合。
“小姑娘好几天没来了。”老板娘抬眼一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热情地招呼道,去一旁把手洗干净,擦拭着长满老茧的双手。
老板娘属于老得比较慢的那一类人,和老板同龄,但是夫妻俩的苍老程度完全不一样,老板在一旁卖烤冷面,是正宗的东北口味,出锅前会加上一噗嗤香醋。
“烤冷面的正宗程度,就在于这一抹醋。”
陶栀子两个摊位的东西都买了,夫妻俩正在跟她寒暄,边给她做卷饼和烤冷面。
老板娘手机响声最大,发出清晰的一声:“支X宝到账,XX元。”
陶栀子也没看见其他客人,一回头,江述月刚把手机收回。
她皱了皱眉头,来到他身边说道:“说好我请你的,我一会儿给你转回去。”
江述月不为所动,说道:“你请客,我付钱,挺好。”
老板夫妻二人一听,老板娘率先说道:“小伙子挺主动的。”
见陶栀子非要给江述月转账,老板被逗笑了,在一旁也跟着帮腔。
“一会儿回请他别的不就好了,小姑娘太客气了。”
“你来我往的,交流不就更多了吗?”老板娘在一旁补充道。
陶栀子登时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秘密一样,有好几秒钟愣在原地,看着江述月,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
但是她从来
不喜欢话落在地上,便对夫妻俩不好意思笑了笑,脑子一热说道:“我比较喜欢给他花钱。”
大叔惊了一下,和身旁的老板娘用方言打趣道,大概是说年轻时候他俩去村口吃年糕的事情,陶栀子听不大明白。
倒是身旁一言不发的江述月主动走上前,像是饶有兴致地看小摊上的食材和制作过程。
他的存在感很高,一闻到他身上独特的冷香,陶栀子的心情愈发忐忑,虽然无数次跟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但还是担心秘密被撞破。
说是给两人的卷饼,实际上在回去的路上,陶栀子像是为了掩饰尴尬似的一言不发地认真啃着卷饼。
她将头埋得很低,在心里复盘着,自己什么行为有可能暴露内心,下次应该注意改进。
江述月的确没有在街上吃东西的习惯,安安静静帮她拿着食物和猫粮袋子,步伐比她从容许多。
他的步伐从未被任何事情打乱过。
陶栀子在心情如此复杂的情况下,也不忘将右手腕上的手串收入衣袖中,怕沾上食物的汤汁,造成损坏。
实际上这个概率很小,她吃东西很注意,而且手串也没这么脆弱。
将手串藏在衣袖下,就好像将心思也一起埋没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善意的提醒,“你头发掉进去了。”
陶栀子心里在想别的,一时间没听清他说什么,立刻抬起头来看向他,下意识地疑惑道:“嗯?”
“头发……”
江述月无奈地重复了一遍,眼神示意着她脸侧的方向。
陶栀子赶紧腾出手,胡乱拨开自己的头发,下意识将手里吃得有些凌乱的卷饼拿离了他的视线。
她多想在江述月面前能滴水不漏,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也陷入了某种怪圈。
很多青春期女生都会陷入校园里那个最好看的少年的怪圈,只不过陶栀子的青春期好像来得比较晚而已。
她从感情上好像比同龄人迟钝很多,但是上天偏偏给了她一颗最敏感的心,让她意识到自己心绪。
她愣神之际,江述月已经抬手帮她把鬓角的一缕发拨开,手指灵活而精准,没有碰到她的皮肤,但是那发丝掠过的地方,却有些发痒。
痒得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然后有些心虚地说了一句:“谢谢。”
江述月很多时候难以在他的脸上捕捉到到别的表情,但是陶栀子却总觉得这张脸,是有亲和力的。
她从小害怕冷漠的人,也害怕面无表情的人,在他们面前,她总下意识去思考自己做错了些什么。
但是在江述月面前是一个例外。
阳光从路旁长势茂盛的悬铃木叶片中穿透,斑驳的树影落在江述月的肩上。
这是她所眷恋的光影,所眷恋的人,一度让她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有过何种境遇。
“述月,你知道棉花糖实验吗?”她仰头,问道。
第34章 棉花糖 她失措地低头看着严肃蹲在自己……
江述月垂下眼睫, 可以清晰看见陶栀子澄澈眼眸里宁静的怅然。
每当她仰头问向自己,带着虔诚发问,让人将一颗纯洁的内心一览无余。
只一眼, 就轻易在她的注视下,内心泛起涟漪。
他的喉结极为缓慢地滚动, 不确定的问道:“沃尔特·米歇尔的棉花糖实验吗?”
在说到人名的时候,他发出的第一个音是英语, 但是以极快的速度不着痕迹地换成了中文音译。
“我对这个棉花糖实验有自己的理解。”
陶栀子寂然地点点头, 将自己吃得凌乱的卷饼,整整齐齐地收了起来,好整以暇的模样准备接下来认真说明自己观点。
上世纪60年代末,斯坦福大学心理学家沃尔特·米歇尔进行了著名的棉花糖实验,旨在探讨儿童的自我控制能力以及它对未来成就的影响。
研究人员让一群4岁左右的孩子每人面前放一颗棉花糖, 然后告诉他们, 如果他们能够等待15分钟不吃棉花糖,就可以获得第二颗作为奖励;如果他们无法忍住, 也可以随时吃掉眼前的棉花糖,但不会再有奖励。
实验的目的是观察孩子们能否延迟满足, 以及他们采用了什么策略来抵抗诱惑。
结果表明, 大约三分之一的孩子能够坚持等待,并因此获得了第二颗棉花糖。
研究人员对这些孩子进行了长期跟踪, 发现那些能够延迟满足的孩子在学业表现、社会交往以及情绪调节方面普遍比无法延迟满足的孩子表现更好。
于是,上世纪的第一个棉花糖实验解释了延迟满足和自我控制对个人未来成就的重要性。
“其实, 我第一次看到棉花糖实验的时候, 我无比理解那些无法抗拒抗拒诱惑吃掉第一颗棉花糖的孩子。”
“四岁的孩子,他们对于棉花糖决断,不一定是自控力不足, 而很有可能像我一样,对未知的第二颗棉花糖充满不信任感。”
“包括到现在,当我看到第一颗棉花糖的时候,我还是会毫不犹豫把它吃下去,绝不寄希望于第二颗棉花糖。”
“有人说,那些迫不及待吃掉棉花糖的孩子,可能来自贫穷家庭,贫穷的孩子可能更没有自控力。”
说话间,陶栀子将手中被重新包好的卷饼藏到了身后,她平和的语调多了很多波澜,最终又在情绪疯狂之后安静地垂下了头。
像是一柄越烧越旺的蜡烛,在即将点燃天花板的时候,戛然而止、偃旗息鼓。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两人脚尖相对,江述月的怀抱近在咫尺,确实她不能进犯的禁区。
她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可谁又能来解释一下,穷人孩子只是害怕一切冒险,他们没有得到过承诺,或者承诺后食言,在道德感中被迫原谅,所以他们无法相信十五分钟后会得到更多的棉花糖,不吃掉眼前的这颗,也许再也不会有棉花糖。”
说完这一切,她仿佛也险些忘记自己想要表达得是什么,说好不要轻易去勾起回忆,但是那些回忆偏偏是贯穿她人生始终的。
这段时间挤压的情绪仿佛要呼之欲出,如果用天气作比,那一定是阴沉闷热到极致的阴天后,突如其来的一场倾盆大雨。
那种爆发式的疯狂一点点找到了她,像藤蔓一样从地面长出来,一点点攀缠上她的小腿。
她仿佛受困于原地,这种从地下滋长出来的诱惑中。
手指渐渐收拢,攥握成拳,像维持着此刻的理智。
是啊,她永远都可以只吃第一颗棉花糖,但是这是她的唯一,她多担心自己过于急躁,反而将棉花糖逼走,自己连闻味的机会都没有。
她咬着牙,费力地压抑着那些汹涌狠辣的滔天巨浪。
只要意志力有轻微的松动,她的理智将全面崩溃。
过了很久,她终于找回了内心的宁静,缓缓松开手,深吸了一口气,再度让嘴角浸染笑容,略微露出整齐的牙齿,给了一个温婉的笑容。
她重拾勇气,凝视着江述月的双眼,在他略有动容的目光中,说道:“述月,你对于我来说,就是那颗棉花糖。”
原以为她之前说的“毫不犹豫吃下去”的形容似乎对于“棉花糖”来说有些粗暴,或许儒雅的江述月不喜欢如此粗鲁的形容。
谁知,在她紧张的目光中,江述月的眼中没有露出半点愠怒,反而是极为宽和的态度,像一个年长者,不带狎昵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用极为耐心的声音说道:
“原来你要说的是这个。”
陶栀子对他这样的反应表示出极度的疑惑和错愕,她并不满意这个态度,因为江述月看她的眼神过于清白。
比濯水莲花还清白,不惹半点污垢。
这种长辈一样的态度不是她想要的,这仿佛不动声色地推翻了她这段时间所有的小心思。
虽然她自己也理不清楚那些小心思的成分是什么,但是肯定不是江述月反应下的这种。
她一定表达出错了。
在极度的不满和疑惑间,她提高了语调,用更加坚定和示威的语气说道:
“你是那颗,我要迫不及待一口吞掉的棉花糖。”
她话音落下的时候,不由得觉得自己坚决的态度十分应景,她自认为有点发凶的语气,在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却带着某种陌生的可爱。
情绪是个容易被渲染的东西,潜藏在心里的爱,表达出来的瞬间,再凶狠也带着柔软。
一柔一凶,两相碰撞,反而出现了神秘的化学反应。
直到这句话一出,陶栀子终于从江述月风静浪平的神情中发现了一丝松动。
她满意地看着这一道出现在完美白玉瓷上的裂痕,欣赏着这不为人知的瞬间。
她竟然恶劣地希望能看到更多的裂痕,可分明她原本还没有行动的打算的。
可话一出,一切的恐惧将烟消云散,这都给足了她勇气。
她知道自己,无非仗着江述月仁慈又礼貌,绝不会让她难堪罢了。
或许时间再往前推半年,她遇到江述月一定会将内心的情感藏上一辈子。
可现在,她什么都不怕了,她只怕江述月讨厌自己。
但是她从江述月眼中看不到半点对自己的厌恶,她暗自下决定,只要她能从这双冷静的眼中寻到一丝厌恶,她就会马上停止。
毫不犹豫地彻底地停止。
“述月,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陶栀子眼神纯净地看着他,开口问道。
江述月彼时的沉默似乎回答了一切,他想不出合适的回答,却仍然保持着风度,没有任何过激反应。
他变成了那个沉默的人,没有对陶栀子激进的语言吓到,但是这的确令他少了几分从容。
他漠然地收回视线,态度从容,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用比平时更加温和的语气,掷地有声地反问道:
“你知道我们相差多少岁吗?”
陶栀子没有被这个问题吓退,但是她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江述月的面容很年轻,让她根本无从猜测。
但是江述月身上沉稳倒是她不曾在同龄人身上看到的。
“我无所谓年纪。”她很灵巧地避开了对江述月年龄未知的问题。
江述月怔了怔,放缓了语调,似乎在内心做着某种权衡。
他目光落下,看着陶栀子,从他的角度里,陶栀子的周身带着某种冲动的稚气,她明媚细腻,又执拗冲动。
“栀子,”他的声音变得难以琢磨,“你我互相之间,都藏着各自的秘密,我不认为这个想法是理性的。”
陶栀子本能地感受到江述月的拒绝,但是那种拒绝是如此温柔,以至于她没有感到尖锐的痛楚。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垂下了眼帘,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她极力想维持着那份自尊和独立,没有像往常那样倔强地反驳。
尽管她有无数个理由可以反驳。
但是她内心清楚,无论是江述月,还是她自己,他们筑起了厚厚的心墙,有着泾渭分明的边界。
他们互相都不知道对方所有的过去所有的故事,这样的信息差下,这份喜爱的心情还成立吗?
陶栀子偃旗息鼓,内心没有什么挫败,而是江述月太懂得一语道破利害,将她即将到来的猛烈攻势顷刻化解。
“那这样不理性的我,会让人讨厌吗?你明天还愿意和我一起去江城吗?我们还能回到五分钟以前吗?”
陶栀子面带担忧,尽管对江述月的说法表示理解,但还是不放心地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她开始有些后怕,后悔于自己的冲动,好像这份冲动就是在刻意证明,她就是棉花糖实验中那个不懂得延时满足的孩子。
“事情远没有你想象的这么严重。”江述月笃定地解释道。
她将信将疑地应了下来,尽管没有得到什么回应,但是她的心情没有像之前那么复杂。
她明白江述月所说的那些理性的前提。
两人继续沿着道路并肩行走,可眨眼间,空气中好像多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让人难以形容。
陶栀子恢复理智之后,身体的感觉开始回来,她的胃部发出信号,她饱了,剩下的卷饼不会再继续吃。
怀着惭愧的心情将剩下的卷饼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却在抬头时听见了前面不远处的人声躁动。
一群人像是在围观着什么,陶栀子和江述月都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正欲绕过人群的时候,那人墙后传来了一声猫叫。
“喵呜。”
陶栀子耳力敏锐,立刻停住脚步,往人群看去,发现那很多没有边界感的人正环绕着一只猫。
她拨开人群一看,发现先知正缠着绷带,有些茫然地看着围观它的人群。
陶栀子本能地对没有边界感的路人有些懊恼,不明白为什么要围观先知。
“先知。”她将人群分开一个通道,先知立刻起身跳了出来,在她腿边打转。
“小姑娘,你认识这只猫?”
先知离开后,反而是陶栀子引起众人的注意,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先知的名字。
“难怪这么神奇,这名字也很神奇。”
很多吴地方言混合在一起的时候,对于她这个外乡人来说辨识度很低。
陶栀子实话说道:“我听不懂你们说的。”
一个大老爷走上前,用不大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小姑娘啊,这猫可神秘了,听说它能闻出死气。”
另一个老大爷嫌弃他解释得不完善,便主动上前补充道:“之前有个在广场上领舞的老太太,身体可硬朗,这只猫就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喵喵叫,结果有天突然肚子疼,去医院一查是肠癌。”
“还有那个吴老太,天天去巷子里和他们打牌的,也被这猫跟着几天,没几天,急性心梗人直接没了。”
“我们就想让它也给我们闻闻,看看谁要是有没发现的重疾,赶紧上医院彻底检查去。”
老头老太太们三言两语,跟陶栀子解释通了,她有些茫然地放下刚才的愤怒和戒备,看着眼前这不同的嘴型和吐露的方言。
她周身有些发凉,看着所有人都在叽叽喳喳,如同一个无休止的万花筒一样,让她觉得头晕。
眼前的景象如同梦境一样充满虚幻的声音,让她恍惚间难辨真假。
那些画面如江水一样浩浩荡荡地波动,卷集着层层浪花。
她失措地低头看着严肃蹲在自己面前的先知,它严肃,又坚定。
就这样望着她。
她的呼吸变得有些凌乱,耳边是刺耳的耳鸣。
腹部一阵坠痛,才意识到,有暖流顺着流了出来。
人群百无聊赖地散去,那血顺着她大腿一路往下,沾染在浅色的裤腿上,双脚如同石化一样定在原地,不敢动弹。
她大口地呼吸着,目光狰狞而迷茫,无助地回头看向江述月。
第35章 道歉 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竟然有人如……
江述月在目睹她眼神的那一瞬间, 立即意识到陶栀子的异常,脸色微变,立刻走向她。
分明是隔着两米的距离, 还伴随着台阶,却能在瞬间来到她身后, 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搀住。
先知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猫眼看起来比平时更加阴沉, 像是带着某种神秘的不可抵抗的力量。
陶栀子看向先知的双眼, 脑海里不断回想起众人的讨论。
那些案例好像精准地套用在自己身上一样,那顺着大腿流下的血,仿佛也像是为了证明着什么似的。
她神情恍惚,眸光晃荡,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先知闻到我身上的死气了。”
“它一定是闻到我身上的死气了……”
她很难露出这样的惊慌失措, 意识像是被浸泡在白色颜料里,将视听蒙蔽。
身上的血并不多, 但是只需要动弹一下,就会更快沾湿裤子。
她缓缓低头, 看着膝弯处的浅色裤腿隐隐透着红, 不是暗红,倒像是鲜红。
鲜红带着让人恐惧的死气。
她站在原地大口呼吸, 分明是一次突如其来的生
理期,却在此刻如同魔鬼的召唤一样。
对于她这样的人就是这样, 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内心崩溃。
“没有, 先知只是喜欢你,不是闻到死气,别想多。”
此时此刻, 江述月眉头紧锁,保持着冷静跟她郑重而清晰地说道,试图帮助她恢复理智。
“你的生理期是最近吗?”他果断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打破了他平日里那种从容不迫的态度。
他必须要知道这是不是正常的生理周期的出血。
陶栀子在命运的打击下顾不得任何羞赧,她连忙点头,好像很怕江述月下一秒就要准备叫救护车。
她的意识在缓慢恢复,瞳眸间的惊慌慢慢散去,情绪恢复了平静。
她心里太清楚,她根本不会以为自己的身体有突然间的出血,而且生理期的感觉很清晰。
分明是已经随时准备死去的人,却在刚才听到“死气”的说法后,反应过激,而且生理期也恰好造访,以及先知这双淡定又洞悉一切的目光。
她从自己本能的惊慌中发现,她似乎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么洒脱。
她恐惧死亡,她怎么会不恐惧死亡呢,死亡意味着彻底的终结,一切变成虚伪,身体最终在火葬场付之一炬,变成灰白色的一抔,装进罐子里。
像她这样没有亲人的,也没有谁会去记得看她。
最可怕的结局是,死后如果有意识,被永恒地禁锢在骨灰盒里,那是多痛苦的一件事啊。
还有……《神曲》江述月只给自己讲了地狱篇,还剩下炼狱篇和天堂篇她都没有听到,这要是就此闭眼,就像连续剧没有追到大结局一样。
“方便走吗?”江述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恍然从胡思乱想中被拉回现实,耳边是街道上的车水马龙,行人匆促,周遭的环境音都是这样真实。
她如梦初醒,低下头,看见已经被弄脏的裤子,反而没太多顾忌。
“能走,但是回去还要走好一阵,我没有准备……”
她的声音弱了下去,就像一个知道了自己的错漏和疏忽的孩子,羞愧地承认错误一样。
她早已不是第一次面对生理期,从青春期初潮开始,她已经面对了很多次,但是她如今多年后仍然还会出现纰漏。
她认为这样的疏忽是不应该犯的。
江述月当下果断地将她扶到一旁的长椅上坐着休息,动作十分谨慎,反倒是陶栀子对此不是很在意,准备挣脱他的手自己走。
“没关系,只是生理期,不是受伤,我可以自己走。”
不过她还是被成功扶到一旁坐下,坐下之后,一切的尴尬好像都可以被无声无息地遮掩掉了。
陶栀子有点不敢坐,怕走的时候在长凳上留下痕迹。
“在这里坐着等我,别乱走,我去给你买。”江述月叮嘱道,随后将手中的食物也整齐地放在一旁。
陶栀子本来想开口说赶紧回去就好了,血迹没那么明显,但是她一想到回去的路程,还是住了口。
她一个人坐在原地,先知也跟了上来,一改刚才的严肃,很粘人地蹭着她的裤腿,毛茸茸的身子恰如其分地挡住了刚才被血染红一小片区域。
她不敢随意动弹,这一次来得汹涌,稍稍动一下都感觉是无法阻挡的事态。
“先知,如果你觉得我快死,就蹭蹭我的左腿,如果不是,就蹭蹭我的右腿。”
她在等待的过程中,试图和先知聊天转移下注意力。
先知立在原地,哪里都没蹭,抬头很好奇地看着附近飞舞的灰蛾子。
江述月进了附近的小商场,要的时间多了些。
陶栀子百无聊赖地看着十字路口闪烁的红绿灯,一次又一次的跳动,分明是匀速的,但是人在焦灼的时候,红绿灯就是很慢的。
人在气定神闲的时候,红绿灯的跳动就是偏快的。
她坐在原地,观察着行人,先知则紧盯那些黑色的小飞虫。
一人一猫,在这个充满忙碌的街道上,倒是很闲适。
岁月静好之下,陶栀子看到一个跌跌撞撞的孩子从自己面前走过。
那一刻她虽觉得奇怪,但是没有多想,全身上下的感觉都集中在裤子处。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濡湿,这让她万分紧张,在心里开始盘算着,要是弄脏了公共设施需要罚款多少钱。
应该是自己能承受的范围吧。
想到一般,一个年轻女人沿路追来,嘴里喊着:“宝宝,快停下!”
那不会说话的孩子回过头,看着母亲那有些紧张的语气,反而有些害怕,便朝着前方更加快速地往前走。
“宝宝!!”年轻女人穿着半高跟,眼睁睁看着那个孩子正一步步接近主干道,发出崩溃的一声尖叫。
陶栀子回头,抬头看了一眼红灯倒计时,还剩下最后两秒。
小孩子的身影一步步逼近马路,双向八车道的道路下,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
红灯倒数结束的瞬间,黄灯一闪,全部的车辆纷纷启动。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陶栀子坐着的长凳上早已空无一人。
只见那个浅色的身影在车辆启动的瞬间冲到了马路上,用全部的力气将那个处于车辆行驶盲区下的小孩一把拽了回来。
就在拽会的下一瞬间,车辆的已经刹车不及,在刚才小孩待过的地方驶过。
她几乎忘记自己拿来的力气能一手将那孩子拽住,但是路旁的一辆的电瓶车却将在她躲过那生死一瞬的时候将她身形带偏,狼狈地摔倒在地。
一时间,偌大宽敞的街道,响起各路鸣笛,让整个原本正常运行的街道变得喧哗起来。
那小孩子对眼前兵荒马乱的一切没有太多认知,直到陶栀子摔倒的瞬间,他也倒在旁边,听到母亲惊恐的尖叫,他才后知后觉地爆发出哭声。
陶栀子立刻起身,将他有些粗暴地拎起,咬咬牙,忍着腿部的擦伤,用最快的速度撤离了马路。
行人见状,纷纷过来围观,陶栀子却格外恐惧路人的靠近,不由得伸手将自己的上衣往下拉了拉,试图想尽可能地挡住臀部的位置。
周围的喧哗和纷乱此时显得格外刺耳,她脑海中一片混乱,腿上的伤痛仿佛被压在意识的最深处。
孩子的母亲终于跑到了她身边,气喘吁吁地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来来回回地检查孩子是否受伤,眼中满是惊惧未平下的感激。
她哽咽着道谢,声音微弱而沙哑:“谢谢你……真的是谢谢你……”
陶栀子摇了摇头,似乎无法承受这样的感激。她强忍着疼痛,轻声道:“孩子没事就好。”
一开口,她发现自己下巴处有些湿漉漉的,抹了一把,全是血。
好在伤口很小,大概是刚才在马路牙子边上磕到的,不是特别疼,就是看着有些吓人。
路人见状连忙问她伤到哪里没有,是否需要救护车。
陶栀子无力解释,只是连忙摇头。
然而,当她稍微放松下来时,体内的疼痛和虚弱感瞬间涌上,她的腿因为刚才的摔倒而鲜血直流,裤腿上的血迹愈加显眼。
周围的围观者逐渐意识到她的状况,纷纷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她刚才过度让身体运动的后遗症来了,心脏跳得离开,视线有些模糊,弓着身子缓了好一阵才勉强挺过去。
拨开人群,她听到了江述月的声音,像是穿过了层层喧嚣,稳稳地落在她耳边。
“栀子。”
他手上拎着一些日用品,拨开人群,迅速走到她面前,将一件衬衫抖开,帮她将尴尬遮得严严实实。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他俯身将她双肩握住,动作小心翼翼,然后替她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带她远离人群。
有人拿着手机准备拍点什么,被陶栀子
注意到了。
她本能地抓住了他的衣领,埋着脑袋,试图挡住自己下巴上的血,还有脸上的灰尘。
远离人群后,呼吸逐渐平稳。
她抓住的衣领下,还能感受到江述月的体温,以及他那一如既往的让人信赖的稳重气息。
来到远离人群的僻静之地,陶栀子发现江述月精致的衬衫上也沾上了自己的下巴血迹,她连忙松开,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我好像又添麻烦了。”
“别道歉。”
江述月看着陶栀子,眼中透出明显的忧虑,却在陶栀子开口道歉的时候,用不容拒绝的声音说道。
陶栀子连忙闭嘴,她知道江述月不喜欢自己的谨小慎微,什么过错都归结于自身。
他不喜欢她的小心翼翼和自卑谨慎。
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竟然有人如同救世主一样想教会她自强自信。
她觉得有些奇怪,又有些感动。
“先坐下休息。”江述月将她带到背街,低声说道。
陶栀子小心翼翼地挪动着,不敢牵动下巴的伤口,不敢东张西望,心里有些羞愧,身体带着疲惫。
她坐在石凳上,江述月站在自己面前,将医药箱重新拿了出来。
她亲眼看到他的一系列动作,直到一切准备就绪,江述月站在自己面前,他的气息将自己笼罩,让她几乎无法动弹。
“稍微抬起下巴,我看看。”江述月的声音温和而坚定。
陶栀子一时间在他靠近的时候想法混乱,她心知自己现在面容狰狞,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的注视,但是又不好拒绝,只能动作僵硬地将下巴抬起。
应该是抬起的高度的不够,江述月伸手在她脸侧扶了扶,调整了一下角度。
他的手很快离开,但是这份触感却仿佛是最好的麻药,让她一时间忘记了很多疼痛。
江述月略微倾身,一双明锐的眼睛正在检查她的伤口,观察着伤口深度和长度,是否有红肿和分泌物。
然后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边用大量的纸巾在她面前接住冲洗下的带血液粉色的盐水。
再用镊子夹着棉球蘸取颠覆,在伤口周围轻轻涂抹。
陶栀子看着他专注的神情,一时间有些愣神,但是这是一个她可以光明正大不惧怕任何后果对他脸庞的观察。
她几乎可以细数他的每一根睫毛,还能看见他的眼瞳其实比自己平时看到的还要好看,带着淡淡的琥珀金。
“痛吗?”江述月抬眼刚好对上她的视线,温声问道。
第36章 直球 你给我吹吹,立马就好。……
江述月一边观察陶栀子的表情, 一边用生理盐水继续小心翼翼地冲洗她的伤口。
生理盐水温和,不会让伤口产生强烈的刺痛感,同时也能有效清除可能残留在伤口上的细菌和污垢。
陶栀子感觉到一阵凉意, 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江述月的睫毛上,她试图光明正大地从这张脸上找出一丝瑕疵或是不完美的地方。
后来她发现这就是她觉得江述月最不真实的地方, 因为她从未见过有人的脸可以保护得这样好,肤色均匀而白皙, 毛孔细腻, 没有任何长痘的疤痕,或是斑点。
哪怕是近距离观看,也是无可挑剔的一张脸。
她气血上涌,很可疑地脸红了,但由于光顾着看江述月, 所以下巴的疼痛感却不算强烈。
“不疼。”陶栀子条件反射地说道, 像是幼儿园小朋友在抢答问题一样。
只不过孩子的抢答可能会得到奖赏,而她没有。
她人生中第一次起了一些其他的小心思, 无关痛痒的小心思。
略作思考状转了转眼球,她一动不动地仰着头, 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像蚊子哼哼,大概是有些心虚的原因。
“不算太疼……”她轻声说道, 眼神却没有离开他。
江述月的动作停了一下,再度抬眼看她, 像是在思索她的回答有几分真几分假。
一旦被江述月的这双眸子注释, 陶栀子更加心虚了,直接移开视线不去看他,抬眼佯装认真地观察着头顶的红杉树树冠, 还有上面的鸟巢。
她心一横,想着这样的时机人生中没有几次,最差的结果大不了就是被拒绝,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给我吹吹,立马就好。”
她甚至不敢把这几个字说清楚,含含糊糊地在嘴巴里嘟囔。
有点厚脸皮,但是厚得还不够彻底。
“什么?”江述月低头想确认下她说的话,显然这句话,也就只有陶栀子自己能听明白。
原本她早已没有勇气重复,但如今箭在弦上,而且她也对此无比期待,便放缓了语气,清晰地说道:
“我要你给我吹吹,就像……其他人那样。”
她放缓语气的时候,原本带着点狡猾的眼神却内敛起来,倒像是想到了什么画面,让她眼中充满了羡慕之情。
江述月不知道她所指的“其他人”具体是什么,陶栀子也不会向他言明。
大概是一种从小渴望的印象,就像她对母爱的认知永远源于对生活的观察。
她不知道电影里清洗伤口的时候细心地给伤口吹气意味着什么,但是应该不是只有止痛那么简单。
她不理解的行为,但是又偏偏深深地吸引着她,这让她多想体验一次。
她也想知道吹吹会不会真的有止痛的功能。
江述月听到陶栀子的请求时,明显愣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直接而又有些天真地表达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小愿望。
他抬眼看了看陶栀子,那双透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还有那纵深到不可知的隐痛。
“吹伤口并没有任何实际的止痛效果。”江述月轻轻叹了一口气,理性而客观地说道。
在陶栀子还未来得及露出失望的神情前,下巴上一抹微凉的风袭来,带着淡淡的薄荷味。
他靠近了些,俯下身子,轻轻地对着她的下巴伤口吹了一口气,动作轻柔,面容上没有过多的波澜,却诚意满满。
那一刻陶栀子脑海里想到了很多画面,茫茫的旷野,林间的水流声,还有辽远的教堂钟声,在千山万壑的山谷回荡,与她的心跳和鸣,像是清风安慰了森林。
原来……是这种感觉。
那种熟悉而温馨的场景,是她从小渴望却从未真正得到过的,又一次被他实现了。
分明是简单细微的动作,却悄然唤醒了她内心深处那些隐秘的期盼。
陶栀子莫名地眼眶一热,好在是仰头的动作,她很快通过快速眨眼让眼泪重新被吸收回去。
她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都是快要经历死亡的成年人了,还是会为这些最细微的事情动容到热泪盈眶。
吹过伤口后,江述月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冷静,他将涂抹了碘伏的棉球轻轻地按压在她的伤口周围,确保所有的细菌都被彻底消灭,防止感染。
碘伏不会像酒精那样剧烈刺激伤口,能够杀菌且不会引起强烈的刺痛。
整个过程细致又沉稳,江述月的动作如外科手术般精准,温柔中透出专业的严谨。
外科医生般的专业和冷静,通常是不带人性的暖意的,但是在江述月过往的生涯中,他将这些都当做一份需要严格要求的固定化流程。
却在医生生涯结束了之后,让自己的手法不再那样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酷。
陶栀子观察着他,心中有种绝妙的释然,在潮水种翻涌着。
她就像一个酗酒的醉徒,日日夜夜放任自己沉湎于江述月的眸光中。
那些令她头脑不清晰的举动,她却一再请求,甘之如饴地被裹挟着。
陶栀子垂下眼帘,手指悄悄捏紧了衣角,愣神间,脸上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她一直有病,江述月却也一直有药。
“述月,你真好。”她微微笑着,对他说道,声音带着一丝未散去的羞涩和感激。
像是飞鸟在苍穹中用叫声表达着钟爱。
原以为江述月会对这些话都免疫,从他放慢的动作中,她意识到江述月是听
到的。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他面色不改,用清润的嗓音说着,最后用纱布包裹住伤口。
最后,江述月帮她把下巴上的小伤包好,她对着手机的自拍镜头端详了一阵,脸上露出了一些忧愁之色。
“述月,你见到我这么丑的样子,以后应该更不可能喜欢我了吧。”
她在正常状态下可以满嘴跑火车,并不介意江述月是否正面回应她。
她就是这样一个时而敏感,时而钝感力十足的人。
也许因为一开始就没有对江述月对她的感情抱以很高的期望,她才敢这样放浪形骸。
回应她的果真不是江述月的语言,而是他的行动。
一包被他买得齐全的生活用品被递上,等陶栀子迟疑地接过之后,才回想起自己还处于生理期,一下子没了嚣张气焰。
“那里有个商场,比较干净,我们过去。”
江述月为她指明了方向,紧接着迅速将残局收拾好,送她一起去商场。
那里并非面向大众的普通商圈,而是带私人服务的地方,预约制。
陶栀子没有看清江述月是用什么证明身份的,一路上畅通无阻,连平时冷冰冰的保安也笑容可掬地送上一个颔首。
她对于这里的运行规则并不了解,就像一起游离在外的人,而这里避开了嘈杂的人群,虽然有种奇怪的森严的特权感,但是至少有江述月充当了她前行的护盾。
偌大的女士洗手间一尘不染,香槟色多折镜子以供客人多方位检查自身。
陶栀子处理好个人问题之后,才将那遮挡的衬衫重新往腰间系上,打了个活结,她浑身多处污垢早已无暇顾及。
她看着镜子中狼狈的自己,心想自己这辈子大概不会有第二次比今日还要狼狈了。
出来的时候,陶栀子快步走到江述月跟前。
两人一起步行回去的路上,陶栀子不免想起了一个疑问。
“述月,为什么今天你反而没有说我?”
毕竟,之前她跳下水池那件事还是让她对江述月的反应有些后怕的。
“因为这次的情形,不能简单用危险和冲动来评判。”
“为了一个鲜活的生命,那短暂一瞬的取舍,几乎是出于本能,而且你救人的同时还是全身而退,这份勇气没有可指摘的地方。”
说话间,江述月停顿了步子,转头扫了一眼陶栀子下巴处的纱布,眼神明灭不定,带着些许无可奈何:
“除了下巴多了个血窟窿。”
陶栀子浑不在意地抬手摸了摸下巴附近,原本对这伤痕毫不在意的她,眼底却染上几分难得的忧郁。
“会留疤吧……”
尽管她奇怪自己一个将死之人还担心这么多无意义的,但是她总有些本能地担忧。
“其实留疤我都不怕,我只怕……”她将后面半句吞进了肚子里。
“不会。”江述月言简意赅地说道。
也不知他回答的是疤痕,还是什么。
“我都没说完你就说不会,你知道我要说什么?”陶栀子在强烈的疑惑中,奋力追问道。
江述月眼神深邃地看向她,像是洞察了一切,随即低声回应道:“大概是知道的。”
陶栀子在他的注视下忘记了后续的言语,继而转移话题道:
“我觉得你不说我的原因其实是,你如果和我面临一样的抉择,你的选择和我是一样的。”
江述月似乎并不热衷于表达这些,只是沉默间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她忽然感受到一种极度的巧合的幸运感,好像得到了某种豁免,尽管她需要的不是赞同,而是这件事带给他们之间怎样的内心层面的联系。
如果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至少避免一个孩子免受车辆碾压,这个场景无论重复多少次,她的选择都是一样的。
她得到了这份答案后,前进的步伐轻快了少许,不由得沾沾自喜道:“所以我觉得我的眼光还是很好的。”
她若有所指,却没看见江述月此刻的神情变化。
在正午来临之际,太阳高悬头顶,陶栀子主动问道:
“我今年二十二岁,所以我们到底相差多少岁啊?”
“九岁。”江述月不假思索地说道。
“哇,这么多?看不出来啊。”陶栀子毫不掩饰地表示了自己内心的惊讶,像是在酝酿一份知难而退。
随后她又坦坦荡荡地补充道:“但那又如何,这不影响我喜欢你。”
江述月难得地脸色微变,清了清嗓子,眼中染上疑惑之色,“现在都流行这么直球的吗?”
陶栀子理直气壮地说:“嗯啊。”
第37章 争取 我想让你的目光多放一点在我身上……
这句“嗯啊”一出, 陶栀子长舒一口气,像是长久以来的郁结都随之解开。
曾经做好了搞砸一切的准备,如今的状况比她想象中要温和许多。
她之前最顾虑的一件事只有,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在暗处观察江述月的人。
如果用电影语言来表达的话,她就是那在深夜抬头的孤女, 狼狈又身沾泥泞。
这场相逢充满着戏剧性,仿佛耗尽了她前面所有人生里最多的运气。
说出来的那一刻, 尽管她没得到正面回应, 但是她的灵魂仿佛切实地从那寒冷寂静的冬夜苏醒,被温热的泉水浸泡,让她整个人都回温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身旁江述月的脚步也轻易地进入实现。
这个现状,她已经非常满意了, 甚至……超乎她的想象了。
有时候人在不问结果的时候, 才能更好地享受当下。
陶栀子一边走,一边用余光偷偷看江述月的神情, 似乎指望他对此能有更多的反应。
生灵总愿意在黑夜里凝视宇宙,像了解那神秘天际与凡俗造物的区别。
从侧面看去, 她只能看见江述月的侧颜, 睫毛下如漆的黑色瞳眸。
黑色的眸子,远看深邃如静谧潭水, 近看才能察觉到那抹淡色,仿佛是低垂的黄昏。
冷静、淡然, 难以揣测, 带着一如既往让人忐忑紧张的不确定性。
对于陶栀子来说,这份奇妙的感情就像一个人的丛林冒险,翻山越岭时的惊心动魄, 尘埃落定后的坦率和直白。
送陶栀子回到小木屋之后,她本该跟江述月说再见,又觉得今日才过了半天,还有下午和晚上。
她在往台阶上走的时候,每一步都带着万千思索。
“我今上午把见你的额度用了,下午……还能来找你吗?”
她转身,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不需要休息吗?”江述月考虑的角度好像和她有些不一样。
“能见你,不需要休息。”
她一语就将江述月所有委婉的话堵死,让他有些无言以对。
“我半天不见你就心里可难受了,抓耳挠腮……”
她承认后面这句话有夸张的成分,但想见他这件事一直都是真的。
江述月在她殷切的注视下,沉默了一阵,有些无奈地说道:“好吧……”
江述月很少拒绝她,这是她最近发现的规律,尤其是当有她凝视着他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忍心看她失望,他总会答应。
陶栀子丝毫判断不出他是情愿还是不情愿,总之他能呈现的信息量实在太少。
她一步步去试探着究竟什么样的距离是离他更近,又不会给他带来困扰的。
得到江述月的应允,她明明又是生理期又是受伤的,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跟他激动地说下午见,然后轻快地进了屋子。
“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下午来找你。”
正欲拿出钥匙开门时,身后传来了江述月的声音,语气漠然,带着别扭的关切,让她心里一暖,重拾了信心。
“新鲜的伤口,避开水。”
陶栀子原本想遵从江述月的叮嘱,当时脱下衣服后,才发现身上多了好几处擦伤,还有腿部的一些新愈合的旧伤。
她忍着疼痛将衣服贴在伤口处的地方很小心地分离开来。
这些地方,是衣服遮挡下,江述月不便看到的地方。
她原
本并不想理会这些擦伤的,但是有些地方还在渗血。
就算是下定决心等死,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引起伤口发炎活受罪。
最终放弃了进淋浴间的想法,而是用毛巾沾水避开伤口轻轻擦洗。
她的人生里,似乎从未有一刻如此爱惜自己,以前总觉不过是一具早晚会死的身体而已,多点伤痕影响不大。
但是今日她却开始好好珍惜自己的这副血肉之躯。
下午去到藏书阁的时候,她有些无精打采,可能因为午后容易困倦,加上生理期的原因。
她径直瘫倒在自己最常造访的沙发上,那细微的声响扰动了江述月,令他将视线从杂志上移开,投向对面的陶栀子。
这一个眼神,仿佛带着询问的意味。
陶栀子摆了摆手说:“我没事,只是我每次一踏进这里就条件反射想睡觉了,其实昨晚我休息得蛮好的。”
说话间,她收敛了神情,将目光投向楼下,藏书阁的氛围却是极为宁静的,午后的阳光斜照下来,均匀地洒在地面,眼前的一切都在让她感到放松。
“我有时候仔细分析着原因,为什么在这里总是觉得可以安心地犯困,大概因为我把这里视作避风港吧。”
江述月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丝猜想,问道:“那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呢,会让你觉得安心吗?”
陶栀子无所谓地耸耸肩,眼里露出短暂的苦笑:“那是个幸运的地方,但是绝对谈不上令人安心。”
在江述月耐心的视线下,她酝酿到嘴边的故事却又开始有些迟疑了。
“我的成长背景可能和正常人大相径庭,我觉得那段经历不是什么精彩情节,我不想用我的成长经历去左右你对我本人的判断。”
同情是个很微妙的感情,就像麻辣香锅里面的生姜一样,可以假扮成很多食材,像变色龙一样,总让人轻易做出错误的判断
江述月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那倒不会,但是说或是不说,还是以你的意愿为主,我对他人的隐私没有太大的好奇心。”
陶栀子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然后仰头轻轻靠着沙发后背,开始闭目养神。
“对了,感谢你给我买了布洛芬,不过幸运的是,我其实不是痛经人群。”
闭了一会儿眼之后,她立刻想到了感谢,便又重新睁开眼,郑重地说道。
“那的确有些幸运。”江述月简短地评价道,重新拿起腿上的杂志。
在这个画面下,陶栀子内心又升起某种激进的情绪,但是她还是准备先安静地休息。
休息好了之后,就趁着天气好,在花园中摆弄着花花草草。
她将那个小花园当做一份工作去完成,只要天气允许和体力允许,都会在不遗余力地做着规划。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小花园的用意,她也不知道江述月能否猜到一丝半点。
但是明年的这个时候,她早已离开七号公馆,一切的谜底都将层层揭晓。
想到这里,陶栀子握着小铲子的手停了下来,伸手用手指直接触及泥土去感受湿度。
她的手在日光下总是发白,手指上沾上泥土,轻轻一捻,便散落成碎屑掉落。
她看着手上的泥土发愣,内心有些不确定,不确定明年的夏日到来,江述月是否还能记得自己……
七号公馆放假的时间里,来往的人员很是稀少,陶栀子不需要去后院劳动,刘姨正在和家人旅行。
在藏书阁,造就了一个彻底无人打扰的场所,像是他们的秘密基地一样。
当陶栀子一个人拿着小铲子在花园的石头上坐着沉思的时候,静谧的思绪中,一个身影出现在她的身旁。
“不休息一下吗?身上都是新鲜的伤口,不适合劳动。”
江述月的声音带着某种闲适,不像是可以关心,更像是漫步路过的时候一句无心的提醒。
陶栀子还沉浸在思绪中,无声地摇摇头,“等秋季一来,雨水增多,就不好种了。”
现实是模糊的,她无法确定明年这个时候,自己是否会被人主动想起。
这反而是一个困扰她的问题。
“一定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规划一个花园吗?”江述月不解地问道。
陶栀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里的铲子,思绪飘忽,语气带着渺然。
“人可能会走,但是每一朵被我亲手种下的花都将记得我的足迹。”
“我可能想尽可能在你这里留下点什么,植物一到时节就会开花,周而复始,我想找到我存在过的证据,种一些四季开花的植物是最直截了当的方法。”
植物,是对死生循环最完美的诠释。
他们相遇的时间点非常特殊,带着悲喜交错,让她觉得好像一切的行动和努力都带着无谓的苍白。
“我原本是想在林城四处游玩的,但是我却每天只想往藏书阁跑,哪怕在里面多数时间都是在补觉,也是我最惬意的时光。”
空气瞬间变得沉默,在缓慢的时光流逝中,好像带着几分含蓄而沉重的告别。
陶栀子对悲喜氛围的感知十分敏锐,一旦她知道气氛开始走向沉痛,便会及时踩刹车。
她忽然回头,露出一抹笑,说道:“我不想去想那些缥缈的未来,我只想和你度过每一个宁静的午后,哪怕是最简单质朴的方式,也是好的。”
江述月的神情不像陶栀子预料的那样可以在各种气氛间灵活切换,他沉默的模样好像在觉察着什么,但是陶栀子不透露半点,而且频繁话题跳跃,让他少了很多追问的可能。
但是有一点十分明确,那就是,她并不想说,谁也不能强行撬开她的嘴。
见江述月依旧在思绪中,陶栀子将小铲子扔在一边,缓缓站起身,伸手捏了捏他垂在身侧的手掌,想引起他的注意。
在陶栀子的小动作下,还是成功打断了江述月的沉思。
“怎么了?”江述月回过神,终于开口,嗓音低沉中带着些许温和。
陶栀子笑了笑,让自己进入他的视线范围内,眼神凑近了几分,坦诚地说道:
“没什么,我想让你的目光多放一点在我身上,多看看我。”
“因为……我需要,且我正在争取。”
她的手指停留在他手腕处,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江述月瞥了她一眼,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至少没有将她的手推开,这已经是莫大的成功。
“你还真是,用行动贯彻那句话。”
喜欢的,就要勇于争取。
陶栀子笑容可掬地点头:“那必须。”
第38章 想见你 那要怎么样才能睡着?
出发去江城的头一个晚上, 陶栀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并没有立刻吃助眠药物。
和梦魇缠身不一眼的地方是,她只是有些舍不得今晚的时光。
每次碰水之前,她都会爱惜地将那串沉香木取下, 放在木桌的中央,她认为的最显眼最安全的地方。
将生活料理好了之后, 她就会将它重新带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沉香木原本的特性,她总觉得手串碰到皮肤的地方是温热的。
这使得她躺在床上的时候, 不停地端详着这手串。
不知道这个物件陪伴了江述月多久, 也不知道这对他有多少种特殊意义。
但是江述月送她手串的意义,她大致是明白的。
表明江述月自己的立场,想让让陶栀子充分尊重自己立于世间的价值。
陶栀子对着灯光端详了手串太久,手臂开始有些发酸,眼睛因为长时间接触灯光而有些干涩。
她打开手机, 尝试用一些新的网络信息来自我麻痹, 却发现看了半天电影宣传片,一个字都没有进入
脑子里。
她的脑海中所有的画面, 都是关于江述月的,他的神态和容颜, 他的声音和语气, 行走的节奏和姿态,都在一遍又一遍浮现在她眼前。
江述月在她眼中的模样, 远胜过任何电影对她的吸引力。
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 自己基本没有在这个时间点打扰过他。
但是她鬼使神差地看着通讯录里面, 他给自己留下的电话号码,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这个时间点会打扰到他吗?一整天都和他待在一起,晚上再打电话给他是不是太频繁了?
如果电话接通, 她应该说点什么才是最合适的?
江述月当时对她说的是,如果有事可以给他打电话。
但是没告诉她,什么情况算“有事”啊……
她反复端详着这一串冰冷的电话号码,辗转反侧,仿佛关于江述月的一切记忆在此刻成为影响她睡眠的心魔。
但是和陈友维不一样的是,陈友维是真正的负面的心魔,而江述月则是无比正面的心魔。
她不禁感叹,人就是如此神奇,太好的、太坏的都会影响睡眠。
转念一想,想江述月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可以让她少想一下关于病痛的事情。
她辗转半个小时之后,翻来覆去,不管什么睡姿都无法入睡,便重新将手机里的电话号码打开。
手指在拨号的地方停留很久,最后真正拨通的过程更是鬼使神差。
只见画面一跳转,已经拨出去了。
这过程快到她没有充分的时间去组织语言,但是她紧张之余,更带着一些好奇,好奇对面的人究竟是不是江述月,好奇他的声音在电话里的模样,更好奇他是否真的会接起。
陶栀子盯着手机屏幕,感到一阵紧张,仿佛每个心跳声都被无限放大,她甚至希望电话无人接听,这样她还能保留更多深思熟虑的时间。
然而,人生总是在冲动和戏剧中贯穿始终,铃声不过响了两声,电话那头便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在夜晚的加持下,这嗓音如烈酒一样的醇厚。
“喂。”
如此简单的回应,那一瞬间,陶栀子脑海里的所有措辞全都烟消云散。
她在几分钟以前刚想过无数次该如何开场,但当真正面对江述月的声音时,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种紧张感太强烈了,她预感到自己很快呼吸不上来,就连忙把电话挂掉。
她躺在床上,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就像从温泉水中被捞出来一样,抬手在胸口轻轻拍了拍,给自己顺气。
她也觉得自己的十分奇怪,明明打直球的时候只有那么胆大,但其实她怂到不行。
没有人能像她一样把最大胆和最胆怯两种极端,都如此全面地占全了。
刚顺气顺到一半,手机忽然开始发出震动,就在自己身旁。
陶栀子扫了一眼来电显示,发现是江述月。
形式性地纠结了一阵,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她慢吞吞地小声说了一句:“喂。”
“栀子?”江述月的声音没有半点困意,反而有些忧虑,便直接问道:“你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刚准备想说没问题,但是又怕给江述月留下不好的印象,“狼来了”的故事被她从幼年时期记到了现在。
“其实没什么事,就是……”她搜肠刮肚,试图找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来显得自己行为没有过于无聊。
“额……睡不着。”她如实地说着,但是特意避开了原因。
“是因为心理问题还是身体不舒服?”
江述月在这方面第一个想法永远是站在医生的角度去看是否存在客观成因。
陶栀子听到他认真严谨的语气,不想继续模棱两可地对话了,以免他真的意味自己出什么问题。
“都没有啦,我今天心情挺好的,身体也没问题,就是单纯睡不着。”
她笑着解释道,声音轻快。
江述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我一想到明天要和你一起旅行就更加睡不着了。”
她不知不觉间嘴角染上了明媚而憧憬的笑容,看着天花板的双眼像是嵌了发光的灯丝一样,在黑色的瞳眸中,如同小小的闪电。
“不用紧张。”江述月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宽慰她。
陶栀子一时间玩心一起,又想开他的玩笑了,“我不紧张,该紧张的难道不是你吗?我对你虎视眈眈的。”
她说完之后自己咯咯笑个不停,甚至没来得及听清江述月说什么。
他大概是一如既往的无奈神情,但是又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江述月等她重新安静下来之后,才在电话那头,不疾不徐地说道:“安心睡吧,明天早上八点我来接你。”
“我睡不着。”她的声音不知不觉多了几分固执和随性。
“……那要怎么样才能睡着?”
江述月耐着性子问道,语气虽然很淡,但是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我想见你,你不是晚上也住在七号公馆吗?”她问出这句话,压根没想到有实现的可能。
“现在太晚了。”江述月沉声提醒道。
陶栀子没有半点被拒绝的失望,只是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感慨着。
“述月,这就是人生吧,我为数不多会说的一句法语Cest la vie,生活就是无法避免意料之外的起伏,人成长的路上总要学会被迫接受他人的婉拒……”
正感慨到一半,电话里忽然传来他的声音:“在哪里见?”
陶栀子小小地惊了一下,压根没想到他真的能因为这句感慨而就范,立刻从床上不可思议地坐了起来,甚至都不想去确认自己是不是幻听,生怕江述月反悔。
“如果你嫌麻烦我可以去你的公寓楼下找你,你下楼就行了。”她很好心地帮他考虑良多。
毕竟她是主动的一方,多付出点劳动是应该的。
“你不知道我住哪里。”江述月友善地提醒道。
“大概知道方位……”陶栀子这次反而有些不确定了。
“我过去吧。”他的语气如常,听不出半点迁就。
但是他比任何人都在迁就。
“好啊,我等你。”
陶栀子开心地回应道,立刻翻身下床,准备找件出门的衣服换上。
她是从未想到自己人生中还有一个夜晚,带着某种冲动和疯狂。
在七号公馆的日子里,陶栀子每天都在实现自我突破,她仿佛在这里区区几天,就好像尝试了数年才能有的新鲜体验。
换好衣服后,她打开门,站到了门口,看着江述月居住的方向,期待着。
她总不敢相信这是江述月可能会同意的事情,可他偏偏就是同意了。
只可惜电话对话不能实时记录下来,否则她就可以确认这些承诺的真伪。
她在门口发愣的之际,江述月真的出现在视线反而内。
那一刻,她感恩他如此风华正茂气质卓然。
晚风变得更加急促,吹红了她的双眼,仿佛晚风将她的情绪尽数带出。
她站在台阶上,又是惊喜又是感动,连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我以为你不会答应这些荒谬的请求,但是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江述月站在木头台阶底下,面对着她,微微抬头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似乎不明白她如此激动的缘由。
“你的愿望都很简单,有什么拒绝的必要。”江述月淡淡地说道,语气如常。
“真好。”她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轻微的苦涩,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
江述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对她的情绪早已洞若观火。
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有一种沉稳的气场,让她内心可以短暂从那些过往的故事里抽身而出。
她总形容不出这种莫名其妙的安定感,就好像只有江述月才能给她这份的感觉,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药一样。
“其实
,我也不知道今晚叫你过来做什么,只是觉得……想见你,可能你会觉得我幼稚,我几个小时不见你,就开始想你。”
陶栀子说着,轻轻笑了笑,自己都觉得这要求有些孩子气。
她不想让这份美好的情感带上沉重的负担,反而希望能用轻松的语气将那些无法结构的情愫表达出来。
直白,但是没有半点虚假。
江述月缓缓抬起头,眼神微动,问道:“那现在见到了,就可以睡着了?”
这个夜晚非比寻常,如梦似幻,像是梦中才能见到的场景,好像有个魔法的有效期,天明的时候,魔法失效。
她,该醒了。
第39章 睡前故事 你是小孩子吗?
陶栀子站在台阶上, 江述月的眼神让她无法逃避那份平静而深邃的注视。
他的目光既不炽热,也不疏远,如阵雨停歇在山头, 静谧流淌在空气中,却没有带走任何情绪。
她抿唇沉思, 似真的在认真思索江述月的问题。
过了一阵后,她重新看向台阶上的江述月, 在木质栏杆处放上的手肘, 用手背支着下巴,轻巧地说道:
“应该……能睡得着。”
江述月注意到她的目光,眸子微暗,反问道:“应该?”
“本来想和你一起去附近的码头夜游的,消耗些体力, 但是想着明天我们早起, 万一你疲劳驾驶的话,不安全。”
陶栀子虽然对江述月一时半会比较上头, 还是能清晰地拎清利害关系,有条理地分析道。
似是轻不可闻的一抹浅笑, 在江述月的脸上转瞬即逝。
陶栀子见状, 愣愣地站直了身,没有之前怠慢闲散的模样。
“你想开车去还是怎么去?”江述月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她眼前, 问到。
陶栀子的双手握着木质栏杆,在这个眼神下手指略微收紧, 像是心里的恶魔又在作祟。
真正令人恍神的, 或者让她觉得不真实的,其实是这种征求意见的语气。
她一直都觉得怎么都可以,自己的意见好像从未被重视过, 也就养成了她现在这种随意的性格。
如果对生活的要求太高,反而就不那么自由和快乐了。
她将信将疑地试着说出自己的理由。
“我们……一起坐高铁去怎么样,更快,也不会有疲劳驾驶的风险,还能看沿途的风景。”
她想进行异常寻常的旅行,简简单单,符合年轻人有些冲动的出行方式,随时可以因为旅途期间突如其来的想法而更改出行的计划。
但是她不确定江述月是否能接受高铁上嘈杂的环境。
不过江述月还是应允了。
“对了,你做攻略了吗?”
她虽然知道现在问可能有点晚了,但是还是想了解下。
“我对江城很熟悉,不需要做攻略。”
江述月的回答让陶栀子感到有些莫名,以往只知道他是林城人士,今日却发现他的人生和另一个美丽的城市产生了联系。
“熟悉?”她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江述月略微点头,颇有神秘地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人三言两语,好像话题已经接近尾声,但是陶栀子不忍说再见,像挖空心思找点别的话题。
晚风若有停歇,陶栀子在这个清凉的夏夜,纠结地发出口腔中的嘟囔,像是无处抒发心里复杂的想法。
这种并非日常的声响,往往会引来一些奇怪的目光,但是她却没有在江述月眼中看到困惑,反而听到他说:“怎么了?”
温润的语气,却让人心颤颤。
“……”她用脚百无聊赖地蹭着木质的栏杆柱子,用无数的小动作来转移注意力。
看着江述月的夜色中清介的脸庞,脑海中灵光一现,好奇地问道:
“你以前……是不是有遇到过很多像我这样的人?”
“你这样?”这句话对于江述月来说似乎有太多种可能。
“嗯……”陶栀子在喉间低吟,说道,“像我这样,喜欢你的人。”
她这么一说,便开始觉得有些泄气,料想像江述月这样什么优点都占的人,应该从来不缺异性的喜爱的。
“是有一些。”江述月不假思索地说道。
陶栀子知道这句话带着很多谦虚的成分,脑子里已经立刻脑补出了他与其他人的浪漫情节,忽然间有些的自卑地垂下头。
她倒是不介意地面的灰尘,整个人顺着栏杆下滑,坐在了木质地板上,隔着那一根根竖着的细长支撑条,像是隔着一个牢笼在看着他,一时间有些阴郁。
“她们肯定,都比我优秀吧?”她明知道答案有可能令她失望,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她真的是中了江述月的毒了,原本那几句表白她仍然带着几分游戏人间的轻松心态,不问结果,但是最终她还是走向了最寻常的道路,去和她的“情敌”们比较。
她其实一直都不在意旁人,但是她想从江述月的回答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去猜想江述月对自己的真实看法。
“没有交集,并不了解。”江述月如实地陈述着,语气有着冷漠,好像确实无人在他心里留下印象一样。
陶栀子将头卡在两根支撑条的中间,双手从两边轻轻握住两边,愣愣地看着别处,好像刚才下坠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好转。
旁人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叹气。
她又准备多问点什么,江述月却先一步问道:“你再问下去确定今晚还能睡着吗?”
陶栀子继续重重叹气,抬手摸着右手的沉香木珠子,她总喜欢木珠子那细腻又有些摩擦感的手感。
她觉得江述月说得对:“你说得有道理,现在更睡不着了。”
她静默地坐在地上,就这么在原地若有所思地发呆,偶尔看向江述月的眼神,带着孩童般的清澈。
“我在想,我可能渴望你,更像是渴望一件从未拥有过的玩具,这份喜欢远没有你想的那么严肃,也不需要理性。”
“简单又浅薄的喜欢,可能融入理性的话,就显得太多了。”
在某些情况下,她像是一个睿智的儿童哲学家,用浅显的语言去尽可能准确地描述的她对这世界的感知。
“我认为无论和你建立任何一种联系都是开心的,无论你是我的朋友、恋人、兄长……哪怕是个长腿叔叔也可以。”
她想到长腿叔叔这个词的时候,忽然间觉得很应景,双眼亮了亮,激动地直起身,看向江述月,说道:“对啊,长腿叔叔,这好像更符合我心里对你的感觉。”
《长腿叔叔》的原版故事里,女主角也是一个孤儿,茱蒂因为一位匿名资助人——“长腿叔叔”的帮助得以上大学,但她从未见过这位资助人,只知道他是一位富有的绅士。
作为回报,茱蒂必须定期写信给这位资助人汇报她的学习和生活。
茱蒂在信中分享了她的成长、学习和对世界的理解,同时也逐渐发展出独立的人格。
孤儿茱蒂……
而陶栀子反观自己,却发现在这个设定下有这样的相似之处,只不过茱蒂比她幸运很多,在资助下完成了学业,还和“长腿叔叔”在一起了。
被突然间定义为“长腿叔叔”的江述月似乎有些无奈,更有几分哭笑不得。
“长腿叔叔比茱蒂大十四岁,我好像没那么老……”
原来江述月也知道长腿叔叔的故事,而且可以记得这么细节。
陶栀子露出一个愤愤的表情,清脆的声音响起,直白地说道:“才大九岁又如何,吃不到嘴里都不算数的。”
她直视着江述月,眼神内敛,用开玩笑的语气正色道:
“不过你应该会感到庆幸,我大概率吃不到你了。”
仔细想想,她自己也不知道“吃”究竟指的是什么,大概是一种“得到”吧,就是用词俗了些。
但是她觉得“吃”这个动作,没有将感情抬高到严肃的程度,还能给她自己一丝喘息
的机会。
她就像一头伤痕累累的小鹿,在草原上横冲直撞,一边想激动地征服这片美好的无人之地,一边要分散出精力舔舐伤口。
草原上的物资,对小鹿来说无异于是自助餐,可是它已经虚弱到没办法大吃大喝,只是浅尝两口,就已经非常知足。
江述月并没有因为陶栀子直白的表述而露出不耐,只当她是在天马行空地说着有些疯狂的话,并没有当真的。
他礼貌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能安心睡觉?”
“你给我的讲个睡前故事,我立刻就能睡着。”陶栀子抬头,眼神中带着几分认真。
江述月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我没讲过睡前故事,况且,你是小孩子吗?”
还要听睡前故事。
“当我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没听过睡前故事,现在成年了不能弥补下遗憾吗?”
分明是提及内心渴望的东西,但是她不想失落地说,而是想理直气壮地表述。
“……”江述月安静了一阵。
陶栀子看这个架势,大概是不能如愿了,她懒懒散散地从地上站起身,轻轻拍着身上沾到的枯叶。
“……好吧,你想怎么听?”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陶栀子的心跳漏了一拍,手上的动作狠狠一顿,又飞快调整心态,拍完最后两下。
她若无其事地隐藏了心里的起伏,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简短说道:“先进屋”。
她不知道江述月的答案是否是出于礼貌,但那份坚定不移的语气,让她不自觉地相信了他。
夜色渐浓,陶栀子去洗手间,行动艰难地将睡衣重新换上。
江述月的身影与小木屋有些格格不入,当陶栀子穿上睡衣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江述月正审视着墙面上整齐挂着的礼服裙。
他之前送她的。
陶栀子心神微动,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提前将这些东西先收好。
一件被单独挂在墙上,如展示品一样的衣服,暴露了她很多心思。
只不过她无所畏惧的是,她现在打的是明牌。
“可惜了,被我穿一次就弄脏了,还破了洞,我这样的人就是穿不得好东西。”她走向床榻,随意地叹了口气,说道。
“买新的就好了。”江述月的视线没有在礼服上停留太久,一回头,发现陶栀子已经躺在床上,给自己盖好被子。
她捂在被子里,用受伤的贴着纱布的下巴指了指床边的一张靠背椅。
“你就坐在这里讲故事好了,我一会儿可以直接睡着,如果你不想离我太近的话可以坐在写字桌前面。”
陶栀子心心念念,让江述月给她讲睡前故事。
江述月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作默许。
“你真好。”陶栀子晃了晃枕头上的脑袋,有些得意,又有些开心。
江述月真的走来,坐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的时候,陶栀子脸上的神情却变得格外认真,好像又开始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做梦了。
在真正开始讲故事之前,陶栀子问了今晚的最后一个问题,她的声音很小。
“述月,是不是因为我受伤了,还刚好来了生理期,才能得到这样的优待?”
她最担忧的事情,就是别人会认为她的身体比较弱,才出于同情和她交朋友。因为她的情绪不能波动过大,所以有人会强迫自己照顾她的情绪。
同情而来的情感,掺杂了太多干扰,她有些无力承担。
江述月的眼神短暂在她充满疑虑的脸上停顿一瞬,简短说道:“不是。”
她静静地看着他,想试图知道这是不是礼貌性的假话。
但是江述月总是滴水不漏,让人一无所获。
江述月坐在床边,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要讲一个怎样的故事。
他并不擅长这些,对他而言似乎有种陌生感。
随后,他沉声开口,声音饱含磁性 ,仿佛一条潜伏在夜色中的河流:
“阿里巴巴在一次砍柴时,偶然听到一群强盗的对话,得知他们藏有大量的财宝在一个隐秘的山洞中。”
“阿里巴巴发现那秘密的山洞时,”江述月停顿片刻,眼神里映出几分微芒。
“洞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仿佛是现实世界和某种魔幻领域的交界处。他站在那里,仿佛世界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他捕捉到,沙砾的滚动声,风在树梢的轻吟,像是一种充满诱惑的召唤。”
“山洞的入口可以通过说出“芝麻开门”打开。强盗们离开后,阿里巴巴模仿他们的口令,进入山洞,带走了一部分财宝。”
随后,他的讲述渐渐染上了些许诗意。
“那座藏有财宝的洞穴仿佛不仅仅是财富的储藏室,更像是欲望的温床,装满了人们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他低沉的声音慢慢起伏,仿佛在讲述一场人性与贪欲的博弈。
陶栀子睁着眼睛,期待又好奇地看着他。
从来不知道这样严肃的江述月居然这么会讲故事。
江述月注意到她的目光,中断了一下,问道:“你听过这个故事?”
“没听过。”
陶栀子赶紧闭上眼睛,专注地听着,不再打扰他发挥。
“阿里巴巴的富有引起了他哥哥卡西姆的怀疑。得知宝藏的秘密后,卡西姆进入洞穴,贪婪如毒蛇,在他心底过分滋长,但因为过度贪婪,他被山洞里堆积的不仅仅是黄金与珠宝迷失了心智,忘记了出口的口令,最终被强盗发现并杀害。”
“四十大盗的首领试图通过各种手段找到并杀死阿里巴巴,包括伪装成油商,藏身在油罐里进入阿里巴巴的家。阿里巴巴的聪明女仆玛尔贾娜发现了强盗的诡计,她用沸油将所有强盗杀死……”
陶栀子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她已经在这份充满魔力的叙述中睡意袭来,她最后的理智下,感到有些意外。
成年人也会被睡前故事催眠吗?
催眠的究竟是故事,还是这个娓娓道来的讲述者。
江述月的声音在夜晚的渲染下,如琴弦发出的震动一样带着悠扬的调性,像是竹制风铃的浑厚沉稳的声响,与江南的晚风,一起进入陶栀子的梦乡。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缓慢地让声音慢了下来,渐渐音弱,渐行渐远。
第40章 桂花糕 “最好吃”这个前缀
陶栀子重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还没亮的凌晨。
她睁眼时眼前已经是黑暗一片, 床头的小夜灯被人细心地将光线调暗。
江述月早已不在身旁,室内的空气早已通过窗户交换,再也寻不到第二个人的痕迹。
她本应慌张, 如同每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
然而这一次,她却无比平静, 一双仿佛在泉水里浸泡过的眸子,盯着在昏暗光线下如同万花筒一样的天花板。
她呼吸均匀, 心跳平稳, 好像很久没有如此刻这样健康过。
辗转了一阵,看一眼时间不过凌晨四点,趁着江述月的睡前故事尚有余温,她半强迫地让自己闭上眼再次入睡。
这一次入睡,陶栀子如约被闹钟叫醒。
拎着行李打开门的时候, 江述月比约定时间依旧不偏不倚地提前了十分钟。
隔了几个小时的功夫, 大概是早晨的缘故,陶栀子总比平时要腼腆一些。
江述月似是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最大号的行李, 那行李包被他拎得极为轻巧。
陶栀子将鼓鼓囊囊的双肩包背到面前,神秘兮兮地拉开, 敞开背包一角, 给江述月展示自己准备的一包五颜六色零食。
“怎么样,厉害吧, 我一早出门去买的。”
江述月扫了一眼她的背包,面上一层全是膨化食品, 他低声说:“路程只有半小时, 不过你可以慢慢吃。”
“这是我俩一起的。”
江述月委婉地推辞道:“我不怎么吃零食。”
陶栀子将信将疑,两人在高铁上并肩坐下,周围环境没有上次那么嘈杂, 是更为舒适宽敞的红色座椅。
江述月落座后,便安静地闭目养神。
在这种很安静的车厢里,陶栀子的大快朵颐在车上吃零食的计划被打乱了,这一次是江述月定的票,周围再也没有吵闹的孩子和嗑瓜子的大人。
没有南腔北调的方言和喧嚷,连拿出薯片的轻微动作都能引起一阵塑料袋的摩擦声。
陶栀子看了江述月一眼,小心翼翼地拉开背包拉链,取出薯片,再把背包轻轻合拢。
动作很轻地撕开包装,伸手拿了一片薯片,放进嘴里,小声拒绝。
她有些愤愤不平地看向窗外,似乎觉得今日的零食计划无法顺利进行。
吃第二片薯片之前,她似乎忘记了江述月不吃零食的说法,自然而然地将手里的薯片递到了他眼前。
“真的不吃?”她挑眉问道。
江述月那对一切都不慎热衷的清淡神情又找了回来,略微掀起眼皮,便看见身侧的一双泛着光的黑眸。
他轻微摇头。
彼时车厢轻微晃了一下,陶栀子不住被引起一个小小的踉跄,手上的薯片正好短暂地在江述月的薄唇上抵了一瞬。
她眼中的惊讶更甚,连忙抱歉地收回手,手中的薯片变得烫手起来。
她定定地看着这薯片,好像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吃的话好像有什么地方显得怪怪的,倒不是嫌弃的意思,不吃的话,好像就像在表达嫌弃。
她脑海中的进退两难,不过持续了两秒,手上的薯片在一个白影的晃动下,被江述月直接摘取般地取下。
原以为江述月大概会有些嫌弃地扔掉,但是在陶栀子略微疑惑的眼神中。
他将薯片有些不情愿地放入口中,咀嚼的动作非常微小,但是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处,有明暗的痕迹,说明他在咀嚼。
“别纠结了。”江述月像是会读心术般说道,随后重新闭上了双眼。
陶栀子“哦”了一声,收回视线,慢吞吞地继续吃自己的薯片,看向窗外极速后退的风景,还有今日的多云天气。
只觉生活恍然若梦。
半小时后,高铁到站,江述月带她直接下了地下停车场,早已有司机等候。
尽管是第二次造访,陶栀子仍然还是对周围感到陌生。
在轿车后座上,她从后视镜里看到西装革履的司机,和肃穆的容颜,不想惊扰他人。
便压低声音在江述月身旁耳语,“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江述月像是对她突然的耳语有些不习惯,身形微怔,用正常的语气回道:
“你不是喜欢桂花糕吗?”
陶栀子深以为然地点头。
“我们就是去吃最好吃的桂花糕。”
他灵巧而睿智地规避了一些信息,不动声色地给陶栀子抛去一个让她沉思的主题。
“最好吃”这个前缀,究竟有多大的水分,她判断不出来。
直到他们踏入了一个古色古香的中式宅院,看到了一个在亭子里坐着摇椅头发花白的慈祥老太太,她才知道江城对江述月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处私人园林,隐秘而不张扬的府邸,深藏在城市繁华之外,远比外观看上去更规模宏大,每一个角度都精致如同一幅细腻的水墨画。
上山的时候下起了雨,令宅院内起了淡薄的雾气,仿佛步入了古典诗画中的烟雨朦胧。
陶栀子见状,察觉到周围的环境陌生而安静,下意识地放慢脚步,跟在江述月的身后。
他的高大身材和宽肩窄腰,足以支撑他所有的浅色衬衫和裁剪得当的西裤。
这是一个比七号公馆的古典味浓重得多的地方,入口被高高的白墙围护,墙上爬满了青苔与藤蔓,被精心打理的庭院,檐下和绿叶处还淅淅沥沥滴着水。
夏天的花卉开遍了整个中式庭院。
走过假山,穿过小型竹林,见到一方池塘,一座六角亭立在水上,亭中摆放着几把太师椅,却无人落座,反而是一把摇椅,一个悠闲的老太太在上面轻微摇晃。
“述月来了啊?”
老太太像是一早开始就等着了,在身旁一个年轻姑娘的搀扶下从摇椅上缓慢起身,身着深色传统旗袍,古韵典雅,仪态举止从容端庄,尽管身上和脸上已经染上了些许岁月的痕迹。
在同龄人之后,她的状态绝对是保养得当的。
双眼中的温婉透着随和,似在书香里浸泡了一生的世家女主人的模样。
江述月将行李放下屋檐下,踏上了去往六角亭木质台阶,陶栀子下意识跟了上去。
来到老太太面前,他面带笑容,略微颔首,轻声问候:“外婆好。”
陶栀子略微惊讶,知道自己再躲藏就好像有些不礼貌了,便来到江述月的身边,有些紧张地问候道:“奶奶好。”
老太太的眼神掠过江述月,温和地看向陶栀子,柔和的审视,随后她轻声笑了笑:“是栀子吧?述月提过你,欢迎你来江城。”
陶栀子微笑着道谢,余光偷偷打量着江述月,发现他一改平日冷漠的模样,竟然可以在长辈面前将情绪状态切换得如此得体。
跟着江述月在老太太身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恰巧一旁的炭火上,水已经开了。
他们一起开始喝起了早晨的茶,山上温度适宜,湿度恰好,带有些雨后凉意,喝茶正好。
陶栀子品着味道类似的香茗,忽然想到江述月整日喝茶的习惯是怎么来的了。
江述月和老太太开始聊起了近况,还有一些其他家庭成员的事情,陶栀子自知沉默是金,便在一旁乖巧地喝起茶来。
她对江述月家中很多事都感到陌生,尽管没有涉及机密信息,但是也没能在她脑海中留下痕迹。
眸光飘向别处,山水相依,建筑与自然融合得天衣无缝。
假山嶙峋,流水潺潺,池中锦鲤时而跃起,掠过水面的涟漪如细腻的丝绸在阳光下泛着光芒。
她怀着新奇的目光,去感受着这里的一草一木。
尽管这里看上去似乎规矩森严,但是老太太时不时会问问她在林城的旅行感受如何。
老太太宽容得体,没有涉及任何个人隐私,自然也让陶栀子紧张不起来,仿佛时间都在这里放慢了脚步。
“听说你上次来江城有些匆忙,这次在我这里多住几天,让述月带着你好好游玩几天。”
陶栀子听到老太太对自己说话,连忙认真地侧耳倾听。
她刚下意识准备点头,却生生停住,小声地问道:“会不会对您造成打扰?”
老太太笑了笑,眼角牵出了一些宽和的皱纹,淡声说道:“不会,我这里平时就是太安静了,你在述月那里应该也能发现周遭很安静,但是我和述月不同,人老了就喜欢来点热闹的。”
陶栀子对这句话感到隐隐的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就好像……七号公馆和这处园林都是平等的场所一样。
她正琢磨着,江述月适时地问了一声:“最近萧师傅还在家中做点心吗?”
老太太收回注意力,轻拍脑门:“瞧我,险些忘了,本来最近萧师傅休假的,昨天我临时把他请了回来,让他加个班给这栀子小姑娘做上几天点心的。”
陶栀子立刻受宠若惊地推辞,老太太见她紧张的模样便抬手在她的手边握了握,安抚道:
“年轻人喜欢江城的点心就放心大胆地吃,我老太太平时没有什么热衷的点心,家里点心师傅都快手生了。”
说话间,老太太身后的女子默不作声地除了六角亭,消失了一阵,几分钟后再次出现,手上便多了一盘冒着热气的新鲜桂花糕。
“呐,萧师傅今天一早就开始做上了,快尝尝吧。”
陶栀子下意识看了江述月一眼,他倒丝毫没有半点不自然的地方,只是在长辈面前面容比平时随和很多。
筷子被人浅浅递上,从手的形状来看,正是江述月。
她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桂花糕,浅浅地咬了一口,湿度正好,软糯清润,甜而不腻的味道瞬间在口中化开。
直到此时,她才开始理解那句“最好吃的桂花糕”的含义。
似乎桂花糕铺垫很早就有,从自己上次给他带桂花糕开始,极尽地描述那刚出炉的味道。
那时江述月配合地吃下发冷的糕点,才知道他也许从小家中有最好的点心师傅,于
是口味上早已没了偏好。
既然爱吃桂花糕,就去外婆家吃上一份最好的。
这才是江述月带她来的理由。
老太太喝完三轮茶之后,便说外面湿度太高,想进屋了。
六角亭里就剩下她和江述月两人,这两个不怕高湿度的年轻人。
阳光跃上枝头,透过古老的梧桐树洒下斑驳的光影,风中夹杂着淡淡的桂花香气,但分明不是桂花开放的季节。
陶栀子望向身旁安静的江述月,本想说谢谢,但是又想到江述月之前的提醒。
她没有说着感谢,只是看着池塘里跃上的锦鲤,好奇地问道:
“你外婆看到你带一个陌生异性来家中,好像一点都不奇怪。”
江述月冷静地喝着茶,沉声说道:“她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