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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放血死法

    裴晏和宁珏匆匆赶来时, 薛湛几?人还聚在房门之外,他扫过地上的?死鼠,大步进门问道,“发现了什么?”

    姜离正盯着眼前三盏油灯出神, 闻言道:“适才薛湛他们?在门外的?房檐缝隙之中发现了一只死鼠, 我来看时, 见那死鼠身上沾了些污渍,还有些油星,我将?那污渍除下用水化开, 便得了此物——”

    她?拿过白瓷茶盏,便见污渍泡开,针头?大的?薄皮愈发明显。

    裴晏拧眉道:“这是何物?”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点儿薄皮是蓖麻籽皮。”

    姜离语声发沉, 不等二人发问,她?又?道:“生蓖麻籽常被用在麻沸散和迷香之中,用后会?使人昏昏欲睡, 意识不清, 蓖麻整株都有剧毒, 尤其汁液与?生果实, 通常蓖麻籽要炒熟方可入药——”

    姜离答话完, 又?看向门外地上的?死老鼠, “这死老鼠至少?死了三四日,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 他身上的?油星,当?是灯油, 而灯油之中多半混入了生蓖麻籽制成的?汁液,这才中了毒。”

    她?又?指向门口, “死鼠尸体在隔壁虞公子和薛湛门头?之间,但未听说他们?这几?日有何时昏昏欲睡过,反倒是袁焱的?证词令我想?起一处古怪。”

    裴晏认真地望着姜离,姜离定声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二十八那天晚上袁焱在雷雨之后没多久先是被吵醒,吵醒后拥着锦被辗转反侧了片刻,后来他说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当?是太困了,但假如并非他太困,而是灯油中被下了毒呢?当?日其他学子,几?乎没有一觉到天亮的?,唯独他再未醒来,他虽说迷迷糊糊了一阵,可若是中了蓖麻籽之毒,便尤其会?意识恍惚不分梦醒……”

    裴晏盯着油灯,“灯油下毒,他屋内有三盏油灯,两盏在书案,一盏在床头?,如今可能发现灯盏上的?蓖麻籽痕迹?”

    姜离沉沉摇头?,“我检查过了,没有痕迹,当?日的?灯油已经燃烬,灯油换新之后,那毒物便几?乎不剩了——”

    “那毒物是下在哪里呢?”宁珏迷惑起来,“若下在书案灯盏之中,他夜里温书时,岂不是刚点了灯就要昏昏欲睡?”

    姜离颔首,“不错,因此极可能是下在床头?的?灯盏之中。”

    宁珏若有所思?,“下在床头?灯盏里,那必定是与?他关系亲近之人才有机会?了。”

    裴晏盯着屋内布局道:“凶手?早已做好了二十八日夜里杀人的?打算,便提前下了毒,让最可能听见动静的?袁焱陷入昏睡,但即便如此,他将?付怀瑾带出学舍还是动静不小?,仍难保证其他人毫无所觉——”

    姜离颔首,“不错,凶手?还有别的?手?法我们?尚未破解。”

    裴晏这时道:“昨夜的?名单我们?已经核查完了,在厨房这一侧打水救火的?有三十人,对比脚印后,有九人的?脚印与?竹林里留下的?十分相似,这其中也包括龚嫂和云嫂,此外还有药房的?何叔和北门的?门夫汪大成,学生之中有五人,其中便有胡修文和柳元嘉,他们?之中,并无能开三石弓之人——”

    姜离眉头?紧皱起来,“怎会?如此?”

    裴晏道:“事到如今,只有一种可能,书院内的?凶手?奈何合伙作案,开弓凿石之人,与?昨夜以?木笛引开林牧之之人并非同一人,此二人隐藏在书院之中,互相配合,如此来扰乱我们?的?视线。”

    宁珏立刻道:“说不定还有三个人!”

    姜离摇头?,“付宗源和林牧之都见过范长佑的?叔父,不可能是他来,极有可能,是范长佑的?父亲和堂兄——”

    说至此姜离又?看向裴晏,道:“东方嘉树二人的?案子就一点儿线索也无?”

    凶手?为同一人,那此前两命案的?线索也当?能在此案通用。

    裴晏略作回忆道:“东方嘉树是在半路被劫走,尸体于三日之后被发现,案发现场和被劫走的?路上都无明显线索,当?地官府查了两月,唯一的?疑点,是在案发前半月,书院所在的?街上来了一对母子做买卖,案发之后,那对母子消逝无踪了——”

    微微一顿,他又?道:“魏青杨死在自家的?猎场之中,当?时正处深秋多雨之时,山上的?痕迹被冲散,也无明显线索,官府走访附近山上山下的?农户,说是在事发前几?日,曾看到有上山打猎的?猎户和上山挖草药的?少?年?,但那山上药草飞禽丰足,这样的?人不少?,官府走访了两个月,也没有找到更多的?目击人证。”

    “母子?”宁珏咂舌,“范长佑的?堂兄都多大了,怎会?有母子?还有那猎户之类的说法更是没有指向性,当地衙门真不知怎么办案的!”

    裴晏颔首道:“正因如此,那两桩命案皆成了悬案。”

    见姜离愁眉不展,裴晏道:“既有二人行凶,那昨夜得出的名单之中必有其同伙,眼下还是按照名单继续核查,如今又?得了灯盏的?线索,仍从找二十八那日的目击者入手。”

    姜离颔首,“那蓖麻籽之毒,我去药房走一趟。”

    裴晏应好,先命人查问隔壁的?虞梓谦几?人,姜离则看一眼几?盏油灯转身走了出来。

    她?一边走一边看头?顶房檐,见斗拱飞椽交杂错落,再想?到虞梓谦说的?,此前也有死鼠出现,不由怀疑这高阔屋顶中只怕还藏有别的?死老鼠,一时心生膈应,加快脚步下了楼,又?直奔药房而去?-

    “蓖麻籽?”何叔闻言有些意外,“姑娘找这个做什么?此物后山西坡之下长了不少?呢,我每年?都采好些回来——”

    何叔说着拉开抽屉拿出一包炒熟的?蓖麻籽,“姑娘请看。”

    姜离莞然,“那您这里可有生的?蓖麻籽?”

    何叔笑起来,“那自然没有的?,野蓖麻如今刚开始结果,还未成熟呢,至少?得等下个月才能采摘,何况生的?有毒,但凡懂些药理的?都知道。”

    姜离心中了然,只好先告辞离开药房。

    出得药房院门,怀夕也发愁道:“姑娘,那一定是凶手?自己采摘的?了?”

    姜离颔首,“他连那山洞都发现了,自——”

    话音刚落,便见青石砖小?道上,云嫂和龚嫂迎面走了过来,瞧见姜离二人皆是一愣,龚嫂性情热忱些,连忙笑道:“姑娘怎么在此?”

    姜离道:“去?见何叔问了些事情,你们?这是——”

    龚嫂看一眼云嫂,叹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和云嫂一身的?老毛病了,我是膝盖痛,云嫂是腰痛,昨夜不是救火吗?我二人端着木盆罐子来回跑了好几?趟,今日起来,我这膝头?便痛得针扎一般,云嫂是腰痛的?直不起来,这不,早膳收拾妥当?了,我们?来老何这里要点儿草药膏贴贴——”

    龚嫂说着,右腿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虚弯着,云嫂则佝偻着背脊,显然二人皆是痛极,姜离见状便道:“你们?若是不嫌弃,我给你们?瞧瞧?”

    龚嫂大喜过往,“当?真?那可真是麻烦姑娘了!都说姑娘是长安城名医,若得姑娘看,那可真是我们?的?福分。”

    云嫂面上赔着笑,也连忙应是。

    姜离便转身再回药房,何叔听闻来由也不禁十分感激,“她?们?都是老毛病了,我就是个半吊子土大夫,那些药膏都是学别人的?方子,自比不上姑娘。”

    药房内有张坐榻,姜离请二人落座,请脉之后,先后为二人检查膝盖与?腰,一看之下,果然都是陈年?病根,她?又?问何叔借来银针,各自扎了数针之后,又?找来笔墨重新写方子,“龚嫂膝盖关节已有红肿,扪之有热感,压痛明显,当?是皮下结节,又?观舌质红润,苔黄稍腻,脉滑数,当?是风热痹,治以?疏风清热,利湿除痹——”

    姜离一边说一边写方子,很快便有十味药材跃然纸上。

    可待检查之时,她?又?看着其中一味药皱起眉头?,稍作思?忖改了一改,“这味‘威灵仙’不易得,替换成桑枝三钱,凉水煎服,每日一次,服药七日之后关节去?肿,疼痛减轻,半月之后当?可痊愈个七八分,七八分还不够,最好去?苍术加黄柏五钱,继续服用,当?可保你两年?之内不再犯。”

    龚嫂感激不已,“太好了,我这膝盖每月都要发作两次,到了冬日更是难熬,若真能两年?不发,那姑娘可谓是我再世恩人!”

    龚嫂拿着方子不住道谢,姜离又?取来一张纸给云嫂写方子,“云嫂腰痛多半已有十年?以?上,属气血留滞,经络受阻,肝肾不足;我治以?活血通络,调补肝肾。”

    她?写下四味药材,又?道:“用‘地龙散’的?方子稍作调整,加麻黄,黄柏,元胡与?乌药,水煎服,每日一次,需在用膳之前服下。”

    云嫂应好,姜离想?了想?接着道:“你的?病灶严重,长此以?往,只怕要卧病在床了,除了服用的?汤液之外我再开两道敷药方,你择其一用。”

    她?如此周到,云嫂也感激道:“有劳姑娘了,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姜离取来新纸,“这第一方,取当?归、防风、牛膝、桂枝、赤芍、羌活、五加皮、威灵仙与?艾叶,将?所有药材装入布袋,以?水煎煮,温热后直接将?布袋敷于患处,每日一次。第二方,取吴茱萸、黑附子、肉桂、干姜、川穹、苍术、独活、羌活、威灵仙、土元、全虫、红花、皂角,研成细末,用生姜汁或酒调成膏状①,敷于患处——”

    方子写完,姜离蹙眉道:“这里头?几?味药都不易得,但你的?病根太重,非得用不可,何叔,你这里,威灵仙、红花、全虫可足?”

    何叔一听道:“全虫不多,威灵仙与?红花都没了。”

    姜离一时头?疼起来,“那只能换秦艽、海风藤与?赤芍了,效用会?减些,但只要日日贴敷,也会?好上大半,莫怕麻烦便是。”

    云嫂哪里会?怕麻烦,接过药方后几?乎对姜离感恩戴德。

    看完了病,姜离便先告辞一步出来,可待出了院子,她?脚步又?是微滞,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怀夕迷惑道:“怎么了姑娘?”

    姜离感叹道:“奇了,她?们?二人的?方子都得用威灵仙。”

    见怀夕不解,姜离只得将?当?年?为裴晏疗伤之事道来,怀夕听得惊讶,“意思?那山崖之上生得有威灵仙?那如今去?采可来得及吗?”

    姜离摇头?,“山崖下太险,若只缺那一味药去?冒险尚且值得,如今缺的?多,用药配伍上便不讲求那一味药了,当?年?裴晏是非那一味药不可。”

    怀夕了然,也只好作罢-

    姜离有心验骨,便又?回了讲堂之中,然而百多块骸骨查验完,她?心底疑问仍是未解,苦恼片刻后,她?出讲堂往浴房而去?——

    自发现付怀瑾的?尸骨在浴房灶膛之中焚烧,这两日浴房外皆有武卫守着,姜离进门后,先看了一眼锅灶上方的?腊肉,紧接着,她?又?蹲下身子往灶膛中看。

    为了刨出所有尸骨,五口大灶的?灶膛已被挖的?干干净净,便见那灶膛口半尺见方,灶膛内中空更是不小?,姜离愈发奇怪,“这样大的?灶孔,头?颅、胸腹这些地方皆可送入,虽有可能烧不尽,可分尸的?时间越长,越容易露出破绽,书院内四处皆有人,凶手?是怎样的?心态一点点把尸体分碎?”

    怀夕道:“若是两人一起合伙分尸,岂不简单?”

    “可丢失的?柴刀只有一把。”

    姜离自顾自说完,忽然一愣道:“那柴刀是在正月末丢失的?……”

    她?忽然起身出浴房,目光直直落在学舍一楼闹过虫害的?屋子,“虫害是在正月,柴刀也是在正月,凶手?从那时开始,便为谋害人做准备,而他们?做了这么多,很明显针对的?便是付怀瑾和袁焱,他们?……”

    “龚叔!能否给我点一支火把!再给我一些火炭灰!”

    姜离正在廊下喃喃自语,忽然,西面厨房院内响起了胡修文的?苦喊声,姜离眉头?一动快步前去?,问道:“胡公子?要火把做什么?”

    胡修文见是姜离来,连忙拱手?做礼,“薛姑娘,让姑娘笑话了,是我们?那茅房,那茅房里这几?日蚊虫腐虫极多,如今去?茅厕好似渡劫,真是有伤斯文——”

    说这些腌臜之事,胡修文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姜离听得奇怪,“蚊虫腐虫?这几?日下了雨,天气也不热,怎么会?忽然多出蚊虫腐虫?”

    胡修文纳闷道:“我也不明白啊,是最南面那间,那间地上本就潮湿,大家都不爱去?,除非人实在太多,我也多日未去?了,适才一进差点呕出来。”

    龚叔这时从厨房内拿出了个火把,又?道:“火炭灰我来拿,我与?你同去?——”

    姜离这时问:“那蚊虫之中,可有墨蚊?”

    胡修文摇头?,“没有的?,书院里闹过虫害,我知道那毒虫的?厉害,茅房里的?就是常见的?蚊蝇,只是实在太多,得灭一灭了。”

    胡修文说着接过火把,姜离犹豫一瞬,“我与?你同去?。”

    胡修文一愕,“姑娘,那地方——”

    书院南侧如今有茅房九间,皆单独开门,平日里堪堪够用,即便如此,那地方脏污恶臭,哪里是薛氏大小?姐能去?的??

    胡修文欲言又?止,姜离一笑道:“无碍,我是医家,什么都见过。”

    胡修文一脸纳闷,但见姜离心意已决,便只好在前带路,二人出了厨房院一路往南行,很快便到了茅房之外,书院的?茅房前后虽也是花木幽竹环绕,可到底是腌物处,刚近前便有臭味儿袭来,而越往南走臭味儿越甚。

    “就是这一间了,这边潮湿,本也多蚊虫,大家都不爱来,适才我来时便见里头?蚊虫要翻天了,那粪沼里头?更是难以?直视,姑娘,你——”

    胡修文自己想?想?都要吐,更别说姜离这般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姜离掩住口鼻,“无碍,进去?吧——”

    胡修文手?执火把先进门,火把一燎,地上便密密麻麻掉落一地蚊蝇尸体,姜离进门看着满地虫尸,眉头?越皱越紧,再往那粪沼之中一看,白花花的?一片便是连她?都忍不住干呕,她?疾步出门缓气,怀夕看的?迷惑又?心疼。

    龚叔在后也一头?雾水,只进门将?红彤彤的?火炭灰倒了进去?。

    不多时,胡修文一脸尴尬地出来,“薛姑娘,我就说你别去?看嘛,真是不好意思?,你要不去?歇歇——”

    姜离极力压着胃里不适,立刻道:“从前绝不会?如此?”

    胡修文忙道:“自然,这粪沼每月底都有杂役清理,其他茅房都是很干净的?,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姜离捂着胸口,一转头?,便见茅房屋顶之上也有不少?蚊虫飞绕,与?她?第一次来茅房周围查看之时大不一样,她?惊声道:“蚊蝇从卵生至羽化至少?要五六日时间,这些蚊虫,是在今日忽然爆发出来的?——”

    胡修文颔首,“对呀,我刚才过来便听见蚊蝇声极大,昨日好像都没有这般动静。”

    姜离眉心拧成“川”字,“不可能平白无故出这样多蚊虫,一定是有什么极易腐败之物被丢入了茅房之中——”

    怀夕反应疾快,“难道是尸块?可不对啊,尸块都被烧了,不然,不然奴婢去?看看?”

    怀夕转身要走,姜离一把将?她?拉住,又?对龚叔道:“烦请您去?请裴少?卿来。”

    想?到适才所见,她?胃里仍然不适,龚叔应是而去?,胡修文与?怀夕面面相觑一瞬,忍不住道:“尸、尸块,这应该不可能吧,您别吓我……”

    姜离摇头?,“应该不是,凶手?没必要分开两处。”

    她?面色有些发白,这会?儿定了定神,温和道:“没事了,你先去?忙吧,许是我多想?了也不一定,我在此等裴少?卿来便可——”

    胡修文尴尬地笑了笑,连忙快步离去?。

    他们?一走,姜离温和的?表情迅速地冷了下来,怀夕掩着口鼻道:“姑娘,会?不会?只是因为这处茅房打扫少?了,太脏污了而已?”

    姜离摇头?,“不,我可以?肯定茅房内被丢了什么——”

    “可也不是尸体啊?凶手?没道理分开丢尸块。”

    姜离点头?,“不错,不是尸块,尸块可以?被烧掉,沾血的?衣物也可以?被烧掉,凶手?费力地丢进茅房,一定是火烧不好处置——”

    怀夕云里雾里,耳边蚊虫嗡嗡声更令人不适,幸好裴晏和宁珏来的?很快,裴晏道:“说这里发现了许多蚊虫?”

    姜离侧了侧下巴,“你进去?瞧瞧,这些蚊虫腐虫来的?古怪,我怀疑粪沼之中可能被丢了什么污物。”

    裴晏和宁珏快步而入,下一刻,宁珏捂着嘴巴飞奔而出,只跑去?远处花圃旁“哇哇”地干呕起来,茅房之中,裴晏沉声道:“来人——”-

    九思?自从跟着裴晏进了大理寺,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可他没想?到有一天还要打捞粪池,就在他叫苦不迭之时,有武卫轻呼起来——

    “大人!捞到了!”

    “好像是一把刀,一把柴刀  ——”

    柴刀被冲洗干净放在众人眼前之时,看着那一道道卷曲的?豁口,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宁珏呕了半晌,此刻嫌弃地捏着鼻子道:“这就是那把丢了的?柴刀?凶手?把沾血的?柴刀扔进了茅厕之中,所以?生了这么多蚊蝇?呕……”

    宁珏没见过这场面,在场众人也都极力地忍着恶心,不多时得了消息的?方青晔和齐济昌赶来,齐济昌一看便道:“没错!正月采买的?柴刀就是这般式样!”

    虽得了齐济昌肯定,但裴晏目光落在茅房的?屋顶上道:“虽然凶器找到了,可只是一把沾血柴刀应当?不至如此,必定还有其他东西未发现。”

    九思?摊手?道:“都捞了一遍,可惜已腐化完了——”

    方青晔也背脊发凉道:“所以?,凶手?当?真是用此柴刀分的?尸体,可不是说凶手?是按照范长佑的?死法报仇吗?范长佑没有被分尸啊,凶手?如此血腥——”

    他感叹未完,一旁的?裴晏和姜离面色倏地一变。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开了口——

    “放血!”

    “放血!”

    第162章 勘破谜团

    “——放血?!”

    宁珏下巴快掉在地上, “这意思?是说,凶手在杀付怀瑾之前先放了他的血?如此给范长佑报仇?”

    宁珏此言落定,众人?面上都是一白,他又?忍不住道:“或者?, 他本就是被这法子杀死的?他是被如此折磨死的?”

    付怀瑾如今尸骨被焚, 真正的死法和死因已难破解, 宁珏怀疑不无道理。

    裴晏道:“确有?此可能——”

    宁珏只觉背脊阵阵发冷,“范长佑被如此谋害,凶手这般报仇倒也不难理解, 先放血,后?分尸,再焚尸,这是把付怀瑾恨到了极处, 不是说袁焱三人?都以付怀瑾为尊吗?说不定当时就是付怀瑾出的主意!”

    裴晏未接此话?,只道:“付怀瑾死在二十八夜里,当天夜里凶手完成了杀人?分尸, 不仅分尸体, 还将付怀瑾之血倒入了茅厕之中, 这期间所用?器具不会少, 凶手如何提前准备出这些东西?”

    姜离道:“成年男子的全身血液, 若用?大海碗装, 至少也得装上六七海碗,若用?桶装, 至少也有?半桶,这么多人?血, 所用?器物?一定会留下痕迹。”

    “将这间茅房封起来!”裴晏一声令下,抬步便往厨房走。

    姜离和宁珏连忙跟上, 待到了厨房,便见龚叔几人?面面相觑等着?,裴晏问道:“近日厨房可丢过罐子水桶之类的物?件?”

    众人?面露惶恐,龚叔道:“没丢过什么啊,我们日日做饭,若丢了什么很快便能发觉。”

    龚嫂也在旁道:“是啊,厨房也就这些东西,我们日日用?,不会记错。”

    裴晏目光似剑在厨房内一扫而过,又?穿过厨房往后?院走去,待进了杂物?房,裴晏又?问:“这屋子里的东西也没有?丢过?”

    龚叔快步而来,仔细翻看之后?道:“没丢,这些大件儿?都还能用?,我们记得数目。”

    “去浴房看看——”

    裴晏抬步而走,龚叔连忙又?跟往浴房,浴房内不仅有?许多水桶,在后?堂沐浴之地,还有?许多木盆木桶可用?,二人?一路入得后?堂,龚叔仔细数过所有?的盆桶,惶然道:“都在,没有?丢过——”

    姜离也一路跟了来,与裴晏一同检查屋内木制物?件,然而一圈看完,并未发现异常,待出了浴房门,龚叔默了默道:“大人?说的罐子水桶,那种?残缺不全的可算?”

    裴晏道:“可还能装水?”

    龚叔点头?,“有?的能,但只能装半桶。”

    裴晏立刻道:“带路——”

    龚叔随即又?往厨房后?的小院走去,进了小院一路往南行,经由南侧山墙绕去了后?檐沟之下,裴晏一路跟着?,刚转过墙角便见后?檐沟之下堆放着?许多破损的陶罐木桶竹筐,有?的破损过大再不能用?,有?的则是开口或手柄破损。

    裴晏走近探看,“此处之物?可记得数目?”

    龚叔作难起来,“这可记不得了,这些都是弃用?的,花房那边有?时拿陶罐去培土养花,那些朽了的还会被拿去烧柴火,这么多年一直往这里堆早记不得数目了,不过……最近一次,乃是在两?个月前,两?只水桶口子被磕坏了,也往这里堆了——”

    龚叔说着?翻看一番,“似是这只……其他的认不出来了。”

    扔来的是一对,如今龚叔找到的却只有?一只,虽说放在檐下风吹日晒,木桶陶器皆生了不少青苔,可近来放置于此的还是不比其他桶盆老旧,裴晏仔细看过剩下的那支木桶,“另一支可能装半桶水?”

    龚叔颔首,“若没被虫蛀便还能——”

    宁珏这时凑上前来,“那足够凶手用?了!用?完之后?用?柴刀一劈,往灶膛之内一烧,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谁也不会知道丢了一只旧桶。”

    裴晏面色寒峻,姜离此时上前来道:“葛教头?说,杂物?房里还丢过一张油布,如今搜遍了书院没发现多余的血迹,多半是那油布的功劳。”

    宁珏赞同道:“那便说得通了!否则就算放了血,也很难保证地上没有?一点儿?血污吧?若有?油布垫着?,那倒是好收拾多了。”

    说完这话?,他扫过这后?檐道:“凶手又?会利用?这些废弃之物?,又?知道用?油布,还悄无声息地把油布偷走了,此人?只怕就住在这后?平房之中!”

    此言一出龚叔先胆战心?惊起来,裴晏吩咐道:“我记得杂役之中,有?五人?都是最近一年才来书院的,去找方院监拿他们的籍册——”-

    “最近一年来的,有?车马房的马中元,花匠房的何冲,还有门夫宋明远、斋夫姜亮与齐樯,这五人?都是长安城外之人?,离家脚程不足一日,来了之后?一直安分守己,没做错过什么事?,和学子们也没生过冲突……”

    方青晔给裴晏翻看着?籍册,又?道:“这五人虽然有些力气,可除了姜亮与何冲年轻些,另外三人?都过了五十,看门巡夜尚可,拉开三石弓实在不易,便是姜亮和何冲,只怕也拉不开弓——”

    宁珏摇头?道:“凶手有?意隐藏,极有可能来书院这么久都未露出真功夫,只是五十岁年纪的实在对不上,三四十的倒还尚可,可这另外二人?没住在一起,二十八那天晚上被吵醒之后?,有?其他人?为他们作证。”

    大讲堂之内,数日得来的证供卷宗皆在此,宁珏一边说一边翻看,很快又?否定了这般推测,裴晏沉吟道:“不错,凶手可以隐藏功夫,如今最要紧的并非能不能拉开弓,还是要破解凶手是如何把付怀瑾尸体带出房间的,这是最关键的一步,袁焱和林牧之出事?,都是在开阔之地,留下的痕迹也不多,但这密室杀人?一定有?其缘故。”

    宁珏十分赞同地点头?,“是了,凶手会布置机关,那为何不在开阔之地杀死付怀瑾?搞这一处故弄玄虚之术,只怕是有何破绽——”

    姜离这时道:“我也在想凶手为何如此,并且,我还在想凶手为何焚尸,能将人?血弃至粪池,为何不将尸块一同丢入粪池?届时尸块腐坏,仍然能破坏证据。”

    裴晏和宁珏一同看来,姜离便将早间之疑道出,二人?听完,裴晏沉凝道:“毁尸灭迹通常只有?一个缘故——为了掩藏凶手的作案手法。”

    宁珏不禁道:“可付怀瑾是被放血而死,只要有?人?发现茅房的异样,应该也能猜出来,丢尸块也同样易被发现,并且,万一只是因为凶手更憎恨付怀瑾呢?”

    裴晏听至此,忽然道:“凶手有?没有?可能在付怀瑾房内分尸?”

    姜离听得一愣,宁珏不禁失笑道:“在付怀瑾房内分尸?这怎么可能!别说分尸的动?静不小,凶手分尸之前,是如何来的?又?是如何袭击付怀瑾的?又?是如何离开的?他还放了血呢,放血之后?提着?一桶血和尸块下楼?”

    裴晏道:“付怀瑾屋内地衣之上有?印痕,且地砖之上的裂纹乃是重压导致,如今已知的付怀瑾死法之中,只有?分尸能令地砖开裂。”

    宁珏无奈道:“师兄,没人?会冒失到带着?尸块下楼吧?”

    裴晏只是如此一问,想到凶手行凶之后?离开付怀瑾房舍的模样,他也觉此法太过冒险,便又?翻看着?卷宗道:“昨夜吹笛人?的脚印与我们提过的五人?皆合不上,但也存在凶手还有?同伙的可能,早间问过所有?二楼的学子,腊月二十八那日,进过袁焱房间的只有?三人?,柳元嘉、薛湛和虞梓谦,三人?都没碰过他的油灯——”

    裴晏说着?问证所得,姜离却不知在沉思?什么,不多时,她忽而道:“你们先核证供,我再去付怀瑾房中看看——”

    话?音落下,她转身便走,此刻已过申时,一轮金乌正悬在西天,她快步上得二楼,便见虞梓谦等人?正在查看二楼外廊房檐,见她来了,众人?连忙看过来,姜离自己也是一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虞梓谦道:“早上发现了那死鼠,我们怕其他地方也有?,正在排查。”

    姜离点了点头?,直奔付怀瑾的屋子。

    这屋内家具器物?已被回归原位,姜离一扫而过后?,又?往付怀瑾所用?灯盏看去,一番检查后?,姜离忽然盯着?书案上的灯盏细细研看起来。

    怀夕在旁瞧见,忙问道:“怎么了姑娘?”

    姜离拿着?灯盏走去窗前,仔细看灯盘铜壁上的印痕,“这里有?一丝污渍,但如今已经干结,不确定是灯油不纯,还是有?人?往里头?下了毒。”

    怀夕一惊,“凶手也给付怀瑾下了蓖麻籽毒?”

    姜离道:“凶手若非付怀瑾熟人?,那么晚了,无论谁要进来只怕都不易,除非凶手提前在他屋内也下了毒,付怀瑾彼时神思?恍惚,难以挣扎。”

    怀夕不甚明白,“可若是如此,付怀瑾刚刚天黑点灯之时,不就会中毒昏睡过去吗?难道凶手来的时候他已经昏睡了?可奴婢记得袁焱说过,付怀瑾二十八那日进屋子之后?,便再没开过门,晚上他叫的时候付怀瑾还不耐烦地回了话?,当时付怀瑾是醒着?的,而他的门从内锁着?,若他已经睡着?,凶手是如何开门的呢?虽然江湖上多的是不入流的法子开门,可那样的动?静万一惊着?人?了呢?奴婢随便说说……”

    “你说的很对,的确还有?不合理之处,凶手应该做了比我们想到的更多的准备,他不可能贸然去赌遇不见人?……”

    姜离肯定了怀夕的质疑,秀眉又?拧了起来,如果她猜测的不对,那凶手到底是如何离开这里的?

    正沉思?着?,外头?廊道里又?想起嘈杂轻呼声,姜离走出房门一看,便见虞梓谦等人?已经检查到了回廊中段,几乎所有?住在二楼的学子都站了出来。

    薛湛在虞梓谦身边扶着?木架道:“距离上次放鼠药已经过了一月,咱们得再重新放!我老是听到头?顶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定还有?老鼠未除。”

    柳元嘉也拿折扇掩着?口鼻道:“可不是,我还总闻见臭味儿?呢,说不定我们头?顶就有?不少死老鼠,我想起来就头?皮发麻,这屋子真是住不了一点儿?。”

    他二人?出身权贵之家,自小锦衣玉食,哪怕没看见老鼠,可只要一想到可能有?老鼠在自己头?顶,心?中便膈应不已,比起他们,南面住着?的贫家学子们则没有?这般避讳。

    那张庆杰便道:“此前闹鼠患之时,我的书都被咬破了,但这一月再没见着?书破损过,应该没有?那么严重。”

    更远处江麒也道:“是啊,我们刚来的那几天衣裳都要被咬破呢,近日偶尔听见些动?静,但也没见着?活的,衣裳也都好好的。”

    一旁陶景华也低声道:“鼠药剧毒,往各处一放,我们也得谨小慎微,实在有?些麻烦。”

    柳元嘉横几人?一眼,还是嫌恶道:“你们不除算了,我得和方院监好好说一说,若是书院不管,我让家里来人?除便是——”

    众人?闻言面色各异起来,永阳侯府家大业大,自然不怕这趟差遣。

    既是除鼠之争,姜离也无甚好关心?,她又?至袁焱房内,仔细检查其灯盏上的污痕,查验无果,又?与付怀瑾房内灯盏比对,如此一番折腾,还是无法确定付怀瑾遇袭之前是否中毒,再想到何叔提过的蓖麻生长之地,她略一沉吟,又?去往厨房院-

    已近午膳时分,厨房院内正一片忙碌,见姜离过来,龚嫂先抹了一把手迎了出来,“姑娘怎来了,可是有?事??”

    姜离道:“书院用?水,只凭水井可足够?”

    龚嫂一听忙叹道:“水井是够的,但也看天气,若下了雨,井中水便混浊不堪,总有?两?日得靠着?天翁和挑水,天翁的水不好饮用?的,只能刷锅洗衣,烧饭要去后?山打水,如今吃饭的人?多,少说得打个七八桶水才够用?,我和云嫂的病就是这么严重的。”

    姜离晨间才为二人?扎了针,龚嫂这时便笑道:“早上扎完针便轻松了许多,到这会儿?都尚且能忍受,姑娘当真是神医……”

    姜离转而问:“你和云嫂也去挑水?”

    龚嫂叹道:“可不是,就在正月十五过后?,山上连下了两?天雨,我们当时都去打水,那有?一段下坡路不好走,我和云嫂费了好大劲,后?来没法子,让他们几个男人?帮忙,才紧够食水了。”

    龚嫂说着?又?低声道:“书院内一众杂役皆是各司其职,工钱也不尽相同,平日里无事?我们也不好让大家帮我们。”

    姜离了然,“你们二人?旧疾多年,不好干重活累活的。”

    龚嫂一脸坦然笑道,“没办法啊,我家老头?子那时崴了脚,就这他也跟我们一起去呢,后?来书院内学子陆陆续续回来,我们连浣衣都得去后?山,不过姑娘放心?,我和云嫂都是做惯了粗活之人?了,那会子我修养了两?天,云嫂也和我一样小养了两?日便又?起来忙活,我们都是粗人?,没姑娘想的那般娇弱。”

    姜离听得拧眉,“云嫂也只养了两?日?”

    龚嫂颔首,“是啊,当时我们问老何要了些草药,随便水煎服用?了两?日便好了许多,云嫂是老实人?,不会因病偷懒耍滑的。”

    姜离闻言若有?所思?起来,正要再问,西面龚叔忽然绕了过来,喊道:“老婆子,你来看看,那天瓮又?堵不住了——”

    姜离随着?话?音回神,龚嫂赔笑一下忙朝西面山墙处走去。

    姜离有?些好奇,也往山墙处跟了几步,到了院墙跟前,便见一座砖泥砌成的高?大水瓮耸立在墙后?,这是平日里储存雨水的水瓮,因是靠天吃饭,又?叫做天瓮,雨季之时极大程度保证了书院用?水,此刻,一根二尺长的竹筒连接在天瓮腰部,竹筒一头?堵着?布塞,可与天瓮连接之处却在向外溢水,乃是接口处松脱之故。

    夫妻二人?忙着?堵水,姜离却见天瓮不远处的檐下堆着?半山翠竹,那翠竹皆是丈余长短,因砍伐日久,竹身已经泛黄,在竹山一侧,还放着?一根尖端绑着?铁锥的细竹竿,姜离盯着?那细竹竿,目光在天瓮和竹山间来回,忽然眼眶狠狠一缩。

    她不知想到什么转身便走,怀夕连忙跟上来,“姑娘怎么了?”

    姜离沉声道:“我想到一个法子,去看看那作案手法是否可行。”

    怀夕一喜,“姑娘知道凶手如何杀人?了?!”

    姜离只疾步道:“还要再看——”

    她步履如风,又?往学舍二楼而去,待上了楼,便见廊道里的学子们还挤在一处,众人?之中虽有?不怕老鼠的,可也都不想老鼠为祸。

    姜离扫了众人?一眼,再度回到付怀瑾的屋子,她先看屏风,再看桌案,看完桌案,又?看向窗户,如此面色沉重地看了半晌,她轻喃道:“可用?什么接呢?”

    怀夕听得一头?雾水,又?见姜离满面不解地走到门口处,开门又?关门,在不轻的“吱呀”声中,面上神色更显焦灼。

    “贺炳志,把人?叫下来,该走了——”

    正沉思?之间,楼下忽然想起了葛宏的声音,姜离走到围栏处往下一看,果然看到葛宏一身短打褐袍正站在楼下。

    回廊之上,贺炳志应下一声,带上胡修文、陶景华几个擅武课的学子匆匆下了楼。

    几人?前脚刚走,回廊上便发出几声嗤笑,人?群之中,又?有?人?轻声叹道:“葛教头?也就只能指使?这些人?了……”-

    姜离听得皱眉,但看着?渐渐西垂的日头?,她未多理会又?进了付怀瑾的屋子,如同片刻前那般,她不住地开门关门,但再如何轻巧门扇也发出尖利的微响。

    她盯着?门扇沉思?道:“凶手选在雷雨夜动?手,为的便是掩人?耳目,但无论如何,在付怀瑾房中杀人?都是冒险之行——”

    怀夕在旁道:“不是说付怀瑾胆子极小?说他连一个人?去后?山都不敢,凶手只怕没找到别的机会,只能谋划在他住处杀人?。”

    姜离点头?,“那么,谋划越久,越不可能让自己冒险。”

    她在付怀瑾屋内徘徊片刻,眼看暮色已至,又?跑去袁焱房中,刚站在袁焱书案之外,脑海中便浮现出了袁焱跳上书桌打老鼠的情形,她下意识往旁边一退,警惕地往头?顶看了一眼,便见那日顶板已被合上,但此刻仍留有?一道缝隙,看着?那道黑洞洞的缝隙,姜离只觉下一刻便要出现老鼠的眼睛,她心?底有?些发毛,又?往一旁退了一步。

    她收回视线,再看向这熟悉的屋子,两?日下来,这两?间屋子的每一处摆设家具她都铭记于心?,可即便如此,还是难以想象凶手手法。

    窗外暮色沉沉笼罩下来,没多时,姜离听见了楼下传来了贺炳志的轻呼声,她转身出门往楼下一看,便见葛宏带着?众人?回了来,他们两?两?分组,各抬着?大大小小的箱笼,这会儿?正要搬去一楼北面的库房。

    姜离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忽然,她定定看向了葛宏腰间。

    为了方便搬运重物?,葛宏此刻着?一身利落袍衫,袍角也被他掖进了裤腰中,也是因此,袍衫里子上的五彩绣纹露了出来,天光虽已昏暗,可姜离还是看清楚那是一个篆体的五彩福字,因绣在里衬之上,平日里并不显眼。

    姜离眯起眸子,待一行人?将所有?箱笼抬进屋内,她连忙快步跑下楼去。

    贺炳志等人?累的满头?大汗,与葛宏做别后?往学舍而去,葛宏锁上屋门,正往德音楼走,姜离却快步跟了上来,“葛教头?,请留步——”

    葛宏回头?,一见是她,堆出两?分笑意来,“薛姑娘?姑娘有?何事??”

    姜离看向葛宏的衣袍,“葛教头?这里衬上的福字是——”

    “哦,这是我们老家的习俗——”

    葛宏笑起来,“这是过年时我夫人?绣的,五彩丝线绣成五彩福字穿在身上,无论去哪里,都能保一年安康顺遂,我们那里男女老少皆是如此。”

    他说着?将袍角放下来,“让姑娘见笑了。”

    姜离缓缓摇头?,不知想到什么,又?问道:“葛教头?是否嗜辣?”

    葛宏微讶道:“姑娘如何知道?我来了长安这几年,口味已淡了不少,我们那里专产辣椒花椒,无人?不嗜辣。”

    葛宏说完,却见姜离陷入了沉思?,又?听她喃喃道:“怎么可能呢?”

    葛宏一时纳闷起来,“怎么了薛姑娘?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姜离摇头?,眼底幽明之光簇闪,某一刻,她似是想通了什么,断然转身往大讲堂跑去,葛宏见状不对,也连忙跟了上来。

    讲堂内裴晏正吩咐九思?什么,听见脚步声一抬头?却是姜离,见她面色前所未有?凝重,裴晏站起身道:“怎么了?”

    姜离深吸口气,道:“我知道凶手如何杀付怀瑾了!”

    第163章 揭晓真相!

    “你?知道凶手的作案手法了??!”

    宁珏的反应比裴晏更激动, “那凶手是谁你?可知道了??”

    姜离进门来,沉声道:“杀人手法想通了?,但凶手到底是谁还有两点需要?验证,可眼?下时辰已?晚, 若要?连夜查, 只怕今夜大家都无法入睡了?——”

    裴晏近前?问:“为何无法入睡?”

    姜离默了?默, 道:“因要?掀开屋顶查。”

    宁珏一愕,此刻夜幕已?经降临,书院四处都点亮了?灯火, 他不禁道:“屋顶?这可是个大工程啊,为何要?去屋顶查呢?”

    跟来的葛宏惊道:“他们白日在找死老鼠,莫不是因为这个?”

    他尚且站在门口,说着回头往学舍楼上看去, 这一看,便见?廊道上还有人拿着竹竿往屋檐里捣鼓,他便道:“现在他们还没消停呢。”

    裴晏利落道:“缉凶紧要?, 先去付怀瑾学舍说说你?推出的法子!”

    姜离定然?道:“好, 确要?去他屋内, 因为你?说得对?, 凶手的确是在付怀瑾屋内分尸——”

    裴晏眼?眶微缩, 宁珏几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事不宜迟,众人立刻出门往学舍楼走, 可尚未走到楼下,北门甬道之中跑出来个人——

    “葛教头——”

    众人闻声回头, 便见?是北门的门夫王大成急吼吼跑了?过来。

    葛宏不禁驻足:“怎么了??”

    王大成纳闷道:“不是说今日只搬一次吗?怎么又有人往校场去了??”

    葛宏一愣,前?面?姜离几人也停下了?脚步。

    葛宏不解道:“往校场去了??可看清楚是谁了?吗?我们都已?经歇下了?啊, 今日不搬了?,我也没让任何人去校场啊。”

    王大成登时愕然?,“不可能!我没有看错,我就去了?茅房的功夫,回来便见?门闩被下了?,我追了?两步,便见?有人入了?东面?竹林,还不止一人呢。”

    葛宏眉头紧皱,“不是我吩咐的,去问问方院监——”

    葛宏话语落下又欲跟来,可一转身,却见?姜离面?色已?变,她沉声道:“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会有人去校场——”

    宁珏闻言尚在犹疑,裴晏倏地道:“不好,只怕是凶手要?跑!”

    他也神容几变,立刻道:“九思,十安——”

    一声令下,二人飞快地往北面?掠去,裴晏亦大步往北去,宁珏惊愕不已?,“师兄,不一定吧,薛泠还没说杀人之法,凶手怎么就要?跑了??!”

    姜离心念电转,却也道:“很?有可能!先去看看!”

    她顾不上解释,只提起?裙角小跑着跟在裴晏身后,这动静颇大,登时引得学舍和路过院阁中人注意,待几人一路出书院急奔至碑林入口,便见?九思急掠回来,“公子,的确有人要?跑!虽被我们拦住,但他们有人质,柳元嘉不知怎么在那里——”

    “柳元嘉?!”葛宏大骇,“我这就去喊人!”

    葛宏转身而走,裴晏道:“带路——”

    九思快步疾行,却是入碑林以北的松林,直往石刻崖的方向行去,没走多远,前?面?合抱粗的古松之后出现了?遮遮掩掩的人影,十安带着两个武卫执剑而立,成三?角鼎立之势将那人影围堵了?住。

    夜色漆黑,林中无灯无火,九思燃起?火折子,些微的光亮映出古松后的一角身影,有两人的身影被拢在阴影之中,唯独柳元嘉因为身形高挺,不仅天?青色衣袍露出小半,那支滴血的手臂也看得人触目惊心!

    “不、不、不要?过来!”

    “他会要?了?我的命——”

    “快去找我父、啊——”

    宁珏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怎会如此?真是凶手要?跑?!”

    宁珏三?问落定,北门方向,得了?信的方青晔等人手执灯笼疾步跑了?过来!

    “鹤臣!这是怎么回事——”

    “真的找到凶手了??!”

    “真是元嘉被挟持了??”

    “父亲,父——”

    连声喝问传来,柳元嘉听到了?柳明程之声,立刻颤声呼喊起?来,然?而不知如何被挟持,他语声骤然?一断,又痛嘶连连。

    柳明程痛心道:“元嘉——”

    “鹤臣!真是凶手挟持了?柳元嘉想跑?!怎么会这样?凶手是谁?又怎么忽然?要?跑,怎么又挟持了?柳元嘉啊——”

    方青晔气喘吁吁跑到跟前?,连番的喝问亦是身后一众学子宾客之疑,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好端端的凶手竟会自?爆出逃,而此刻,他们手执灯盏分明已?到了?跟前?,可因为远处古松掩映,他们还是看不清树后之人到底是谁。

    裴晏目光如剑盯着树后,道:“东方嘉树和魏青杨死后,凶手迅速离开事发之地,官府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他们也再没有出现,如今付怀瑾和袁焱死了,林牧之重伤难治,按此前?的惯例,他们也应该准备走了——”

    裴晏话音落下,姜离道:“并且,他们应该已经发现自己露了?破绽,早走一刻便有脱身的希望。”

    方青晔惊道:“怎么露了破绽?!”

    宁珏闻言道:“薛姑娘适才刚刚想通了?凶手杀害付怀瑾的方法,我们正要?去案发现场推演时,便发现有人跑了?——”

    方青晔惊喜不已?,“薛姑娘,你?当真破解了那密室杀人?!”

    姜离缓缓点头,“想通了?——”

    薛琦也未想到竟然?是姜离破解了?那最难解的密室之疑,立刻上前?道:“泠儿!那你?也知道凶手是谁了??!”

    薛琦话音刚落,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宁珏回头一看,便见?是张伯带着付宗源和林牧之走了?过来,付宗源通身颓败,此刻脚步飞快,双眼?也多有疯狂之色,林牧之重伤未愈,这会儿面?如金纸,是被几个斋夫抬了?过来。

    张伯上前?道:“世子,院监,适才动静太大,他们一直闹着要?出来看凶手到底是谁,小人问了?老太爷,老太爷让小人带他们过来。”

    方青晔不置可否,裴晏道:“来了?也好——”

    他言毕看向姜离,“薛姑娘,凶手既然?被抓个正着,那便请你?说一说,凶手是如何杀了?付怀瑾的吧——”

    分明只隔了?三?五丈之地,可众人硬是看不清凶手为何人,一听此话,所有人都百爪挠心地看向了?姜离,姜离默然?一瞬,上前?半步开了?口:

    “付怀瑾乃是二月二十八晚上遇害,至今已?有六日,起?初,最大的难点是付怀瑾的下落,待发现付怀瑾骸骨之后,难住我们的,便是凶手是如何不声不响地袭击付怀瑾,再将其掳走分尸,分尸之地又在何处——”

    她语声清冷,一字一词掷地有声,在这凉意迫人的夜间松林中尤其慑人,稍稍一顿,她继续道:“这几日裴少卿与?大理寺诸人一直在核查所有人的证供和来去行迹,但查来查去,还是无法准确锁定嫌犯,而自?从得知了?麟州书院的旧事之后,我却因付怀瑾的尸骨生了?另一重疑问——”

    姜离并不着急,可付宗源身为付怀瑾之父,却是心若火焚,他忍不住道:“怀瑾已?经几乎尸骨无存,那些骨渣还能有什么疑问?!”

    姜离道:“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此番是为范长佑复仇,他们四人之死,甚至包括林先生,都是当年付怀瑾几人虐杀范长佑的手法——”

    付宗源听得拳头紧攥,“薛姑娘!这些话就不必多说了?吧!”

    他们身后站着学子杂役近百人,付宗源当然?不想把他们父子当年的罪行公之于众,姜离闻言眸色一冷,仍然?继续道:“付侍郎,这是凶手的动机,为何不必说?得让大家清楚我如何推算出凶手的杀人手法才是啊——”

    付宗源还欲再说,姜离提高声量道:“凶手是为范长佑复仇,只需按照当年范长佑的死法杀人便是,范长佑只被毁脸刻字、断腿放血而已?,凶手怎么非要?分尸焚尸呢?”

    姜离加重了?“而已?”两字,可那“毁脸刻字、断腿放血”八字却是格外令人毛骨悚然?,她这话一落,众人分不清是阴是阳,心底却齐齐生出范长佑实?在死的可怜之感。

    不等付宗源接话,姜离继续道:“就在今晨,我们在书院茅房发现了?过多的蝇虫与?腐虫,后来还打捞到了?凶手在月余之前?便偷走的一把崭新柴刀,就此,破解了?付怀瑾在死前?,同样被放血之事——”

    “你?说什么?!怀瑾他被——”

    付宗源怒不可遏,更心痛如绞,姜离不做搭理道:“付怀瑾极可能被放血而死,凶手将其身上之血倒入茅房不说,还在之后将其分尸,分尸也就罢了?,若是为了?掩盖付怀瑾被放血之事,可凶手为何不将尸块也丢入茅房,却要?火烧呢?想到这些,就不得不提我在那些骨渣之中的发现——那些骨渣虽细碎难辨,但我还是发现付怀  瑾的头骨也被劈碎,想那浴房灶口尺宽见?方,凶手为何要?把脑袋也砍碎?”

    宁珏听得入迷,这时道:“为了?更易烧化,将其透露挫骨扬灰?”

    姜离定声道:“起?初我也如此想,可就在午间,裴少卿怀疑凶手在付怀瑾房间之内分尸,一下子提醒了?我——”

    宁珏不由道:“对?啊,师兄是说过,但怎么可能呢?”

    方青晔这时也道:“凶手在学舍之中分尸?那得是多大的响动,袁焱就在隔壁,旁人听不到他难道也听不到?并且分尸之后,尸块更难处理,他如何带走呢?”

    姜离语声一沉,“袁焱当然?听不到,因为当天?晚上,凶手在他的油灯之中下了?蓖麻籽之毒,袁焱在雷雨之后很?快中毒昏睡,便是天?塌地陷他都不一定能醒来,至于尸块如何被带走,这便是凶手为何一定要?焚尸的原因了?——”

    她略一顿,语声更沉重道:“因为!凶手根本就没有把付怀瑾的尸块从楼道带走,方院监,你?还记得付怀瑾窗棂上那两个一点儿窗纸也不剩的窗格吗?!”

    方青晔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

    “不错,凶手一定要?焚尸,正是为了?掩盖他将付怀瑾尸体细分极碎,而后由窗格扔出窗外从而伪造密室的杀人之法,如果将尸块扔入茅房粪坑,血肉会腐烂,骨头却不会变,只需将骨头打捞起?来,便能一眼?看出凶手分尸极碎,便也能轻易猜到凶手从窗户运尸块,唯独焚尸将骨头烧化方才能掩盖这一点!”

    裴晏字字铮然?,众人听得惊呼不止。

    方青晔骇然?道:“那、那窗格就比海碗大一点儿,这是说,凶手把付怀瑾的尸体分成了?海碗大小?因其他窗纸上或许沾了?血,所以窗纸一点儿没留?”

    姜离重重点头,“正是如此,凶手不止一人,而他要?伪造密室,如何运出尸体便是关?键,用此法正好混淆视听,而焚尸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连骨渣都不会被发现。”

    议论声此起?彼伏,裴晏心底也不禁阵阵叹服,来书院的第一日,姜离便察觉到了?窗格怪异,但因为外头的松枝刮破了?窗格,彼时所有人都未深想,唯独姜离,终究未忽略此处,他这时又道:“所以,凶手当初是在付怀瑾屋内放血分尸?”

    说至此,他心底一动道,“他那褶皱的衣衫,乃是因为凶手将付怀瑾挂了?起?来?!”

    宁珏也恍然?大悟,“就像杀猪的时候会把猪吊起?来?!”

    “宁珏!你?休要?放肆——”

    宁珏脱口而出,付宗源一听他竟把付怀瑾和猪做比,登时怒火勃然?,宁珏闻言轻咳一声,“死者为大死者为大,付大人息怒,是我失言了?。”

    宁珏虽是告罪,语调却十分轻松,付宗源气的眼?前?发黑,一旁姜离颔首道:“凶手或许做过杀猪杀羊之类的活计,谋害付怀瑾之时,也用了?此法,除此之外,杂物房丢过油布,多半也是被凶手拿去防止溅血,那地砖的裂纹则是分尸之时用力太过所致。”

    “等等——”

    听至此,人群中的袁兴武忽然?开口,“他给付怀瑾放了?血,尸块可以丢,那人血呢?一个十八岁男子的血少说得有小半桶,总不能是从窗格倒出去吧?”

    姜离摇头,“自?然?不可能,但凶手的同伙在厨房当差,厨房山墙之外有天?瓮,天?瓮旁还有成山的紫竹,并且,还有一杆专门通竹心的细竹绑着铁锥放在一旁,任人取用,付怀瑾的学舍窗户只有丈余高,那山墙外的长竹正可似引水的竹筒将人血送出。”

    在那小而奢华的雅室内放血分尸,再从窗格丢出尸块,再用竹筒送出人血,而凶手做这些,便好似杀猪杀羊一般冷峻无情……

    想到这一幕,在场之人无论老少,皆难想象那场面?是何等的血腥恐怖,渐渐地,议论声减小,呜咽而过的山风似鬼泣,胆子小的,都忙不迭往同伴身边靠去。

    人群诡异的静默下来,这时跟来的柳明程焦急道:“所以薛姑娘,凶手到底是谁?他们又为何挟持元嘉啊?元嘉又没害过人——”

    他话音落定,高从章也不禁问道:“可薛姑娘,你?说凶手伪造密室是为了?混淆视听,那他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呢?他有分尸的柴刀,还有油布,还有装人血的器物,他来去带着这些东西?怎可能不引人瞩目?”

    姜离看一眼?柳明程道:“我并不知凶手为何挟持柳公子,至于凶手自?己如何离开,那便到了?本案又一关?键障眼?法——”

    她眉眼?凝重起?来,“凶手根本不是从正门离开,不仅不是从正门离开,甚至不是从正门进来!”

    话虽未尽,但裴晏已?经豁然?开朗,“是从屋顶来去?”

    宁珏也讶然?道:“所以你?说要?搜屋顶?这是如何想到的?!”

    姜离点头应是,“我思来想去,虽破解了?凶手杀人送尸之法,却像高大人说的,还是不明白凶手是如何进来,又是如何离开的,直到片刻之前?,我看到了?葛教头衣袍上的五彩福字,那福字是五彩丝线绣成,而在三?日之前?,我们便见?过那丝线——”

    姜离说着看向裴晏,裴晏反应极快道:“袁焱房中的死老鼠?!”

    宁珏这下听不明白了?,“什么意思,五彩福字和死老鼠有何干系?”

    “三?日之前?,袁焱当着我们的面?捅开顶板,又一杆打死了?一只老鼠,当时那老鼠嘴里叼着一缕丝绒,正是五彩颜色,彼时我们都未放在心上,心想或许是咬了?谁的衣物也正常,可今天?下午他们一行人在二楼除鼠之时,都说自?己的衣物被褥皆是完好,既然?完好,那三?日前?的老鼠撕咬的是何物?!”

    姜离解释完,宁珏瞪眸道:“你?是说!那顶板之上有东西??!那丝绒是老鼠在顶板之上撕咬来的?!”

    姜离点头,“这便是我说的未定之处——”

    裴晏闻言立刻看向九思,九思会意,带着两个武卫疾步返回书院。

    但这时方青晔又道:“薛姑娘,只凭这一点便断定凶手是从顶板上出入?那顶板上十分狭窄,哪里能过人呢?更别说凶手还拿着杀人器物。”

    姜离道:“的确,只凭这一点还是显得武断了?,但如果加上袁焱中毒,这一切便显得更有可能了?,袁焱房中三?盏灯,无论凶手提前?在哪一盏灯下毒,都无法保证雷雨之时袁焱正好点亮那盏灯,亦或者,袁焱还有可能提前?点灯,如此若错过了?行凶之时该如何是好?”

    说至此,她利落道:“可如果雷雨之时,凶手就藏在袁焱头顶的顶板之上,那这一切便不同了?,他当场下毒,再等半刻钟不到,袁焱便可昏睡,甚至在付怀瑾房中,他可以一样先下毒再杀人——当所有可能被排除,那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便是真相。”

    方青晔愕然?道:“可他哪来的那么多毒物?”

    姜离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一抬看向远处古松,那人影虽看不清是谁,但依稀能分辨出是三?人挤在一处,目前?为止,还无人知道那凶手二人到底是谁。

    姜离沉沉道:“凶手用的蓖麻籽毒,就长在书院后山西?坡之下,那里有一条溪流,是书院用水之处,厨房众人和一众杂役们过几日便要?去那里浣衣打水,若有人认得那毒物,只需找个浣衣挑水的借口,便可将那毒物采来,再找个机会将其交给杀人的凶手,凶手便也不缺毒药了?——”

    方青晔不敢置信,“你?刚才说,凶手的同伙是厨房中人?是谁?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姜离不知想到什么,语声忽然?艰涩了?些,“我是看病的时候发现的,她的病一看便有十年以上,按她的身体,是不应忍着旧疾复发之苦来书院起?早贪黑忙碌的,可她还是来了?,我起?初只觉她许是家中困难,但当我想通了?这一切,我便明白了?,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没有什么比替儿子复仇更为重要?——”

    “母亲?!”宁珏震惊不已?,“你?是说,范长佑的母亲来了??”

    姜离紧盯着古松,“云嫂,我说的可对?吗?”

    “是云嫂!竟是云嫂?!”

    “不,这不可能——”

    人群中响起?惊呼,张穗儿都难以置信地呆了?主,龚嫂在人群之中四望,“云嫂?怎么可能是她,她、她只是没跟来而已?……”

    人群中没有云嫂的身影,随着姜离话落,反倒是那古松之后的人影不安的动了?动。

    方青晔忍不住道:“如果同伙是云嫂,那另一人呢?是范长佑的父亲还是堂兄?你?刚才说,是看到葛教头身上的福字才猜到凶手的,可那福字是他老家的风俗,是麻州——”

    方青晔说至此忽然?顿住话头,一旁的葛宏也恍然?大悟,葛宏不敢相信道:“你?不会是说,凶手是陶景华吧,他才十三?岁,那他是范长佑的什么人?”

    姜离面?色复杂起?来,“方院监和葛教头,应该记得那虫害之祸——”

    二人纷纷点头,姜离又道:“那毒虫虽生在野地,可因为飞行距离短,多是固定在一处栖息的,而那毒虫的源头其实?就在石刻崖下——”

    方青晔瞪大眸子,“石刻崖下?薛姑娘如何知道?”

    姜离眉头微皱,裴晏忙道:“我探得的。”

    石刻崖乃是书院禁地,这便是说裴晏闯了?禁地,但他怎么会找去那里呢?

    方青晔心底疑问满腹,可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挖出命案真凶,他忙又看向姜离,“所以呢?源头在石刻崖怎么了??”

    姜离幽幽道:“我此前?一直在想,凶手好端端的怎会去石刻崖找毒虫,因那断崖高度不低,再加上狂风肆虐,毒虫根本飞不上崖顶,直到今天?我给龚嫂和云嫂看病,她二人一个膝盖痛一个腰痛,都要?用一味‘威灵仙’的药草,此药难得,龚嫂的膝盖痛有别的药替代,但云嫂的腰痛却已?有十年之久,若用别的药草,月余才可大好,若用威灵仙,则三?五日便可见?效,而我从龚嫂处得知,年后她们曾犯过一次病,云嫂彼时养了?三?日便可起?身忙碌……”

    姜离说至此,心绪陈杂道:“我是医家,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腰伤之苦,能那样快见?好,一定是有人偷偷给她采了?‘威灵仙’的缘故——”

    众人听得不甚明白,姜离这时看向同样一脸复杂的林牧之,“我记得林先生说过,说范长佑当年只提过自?己的母亲身材矮小,做多了?苦活留下了?伤病,已?卧床多年,云嫂的病正好与?这一点合上,而同时,范长佑却对?自?己的父亲有些避讳,他能直言自?己的母亲在沙场背过砂土,却不敢说自?己的父亲是哪样的江湖手艺人,他分明不是嫌贫爱富之人——”

    姜离微微一顿,又道:“且同时,东方嘉树死之后,衙门只查出了?一样古怪,说书院之外曾出现过一对?做小生意的母子,出事之后那对?母子便消失不见?了?。”

    宁珏惊道:“你?是说范长佑还有个弟弟?!”

    姜离微微摇头,“不……不是弟弟,那威灵仙长在断崖,能冒性命之忧去采药,其中情谊之深自?不必说,而当年范长佑之所以无法告知林先生父亲是何手艺人,不是因为他嫌父亲身份贫贱,而是因为他的父亲患有一种?侏儒少颜之症,这等身体残缺之疾乃是天?生,且为世人鄙薄不容,令他无法开口——”

    不等众人震惊,姜离加快语速道:“所以当初出现在彬州书院之外的二人才会被认成母子,而无人能想到,他们根本不是母子,而是夫妻!”

    “也只有侏儒少颜之疾,他才能通过狭窄的顶板间隙出入付怀瑾学舍,他才能假冒十三?岁的学子,而后一人为厨娘一人为学生,看似毫不相干,却能里外配合,差点就令付怀瑾之死也成为悬案——”

    姜离言辞切切,末了?却沉沉一叹:“也只有父母之爱,才能为了?范长佑不惜千里之遥也要?报仇雪恨……”

    第164章 揭晓真相2

    夜如泼墨, 风呜似泣,姜离话音落定,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林牧之不敢置信道?:“不,这不可能, 范长佑十三岁便已身高?五尺, 生得更是挺拔俊逸, 这样一个人,他?的父亲,怎么可能患有?侏儒之症呢?!”

    姜离定然道?:“侏儒之症并无遗传, 甚至医家也?不知为何患病,许多地方将其视为诅咒与畸形,常为世人唾弃不容,范长佑定然也?是因此不敢说他?父亲是哪般模样, 我想,他?父亲自己也?因此不敢来书?院给范长佑招来鄙薄。”

    微微一顿,姜离继续道?:“其实当我想到凶手是从顶板进出之后, 我曾犹疑过凶手到底是陶景华还是江麒, 毕竟江麒身形也?十分矮小, 也?能从钻入狭小之地, 且他?与陶景华住在一处, 或许用过他?的衣衫也?不一定。但我又想到今晨厨房做了辛辣灌肺汤, 他?们?四人之中,陶景华一口也?未动, 彼时,穗儿说今日的学子们?因焚尸之事胃口都不佳, 但倘若陶景华根本不是麻州人,而是麟州人呢?麻州嗜辣, 麟州的口味则十分清淡,他?根本是害怕用了灌肺汤暴露自己不能食辣的破绽。”

    宁珏听到这里,忍不住道?:“那他?父亲到底是做什么的?他?能开三石弓?”

    袁焱之死虽是机关,但最重要的三石弓必为凶手拉开,再加上谋害林牧之的假山石柱也?需极大的力气?才能凿断,宁珏不由怀疑陶景华是否有?那般气?力。

    姜离道?:“我曾在江湖上看?到过一种杂耍戏法,名为‘小儿托天’,便是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小孩子,能托起成年男子都难已撼动的两?百斤巨鼎,彼时看?客们?惊为天人,可实际上那七八岁的小儿并非孩童,而是患有?侏儒之症的成年男子,他?们?身量虽不会长大,但骨骼已是成人的骨骼,而这样身体畸形之人平日多受白眼,在杂耍戏法中却是得天独厚,他?不仅力大,且能巧置机关,多半是常在杂耍班子讨生活的缘故。”

    宁珏恍然大悟,正要再说,对面古松之后响起了一声冷笑——

    “薛姑娘好生聪颖,连我的生计都猜对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因这声音分明还是陶景华的声音,可比起那个自麻州而来的贫家小学子,此刻这人的说话声粗豪狠厉了不少,哪里还是同一个人?

    此言一出,所有?目光都投向了古松之后,便见柳元嘉痛嘶连连地从树后移出,而身量矮小的陶景华和云嫂,一人一把柴刀掩藏在柳元嘉身后。

    “陶景华!真的是你?——”

    贺炳志挤在人群之后率先开了口,他?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呢?你?怎么可能是三十多岁的成人?我们?日日朝夕相处,你?怎会……”

    不等陶景华说话,裴晏道?:“他?只?怕早就习惯扮演小孩子了。”

    陶景华又轻笑一声,很?快,他?自柳元嘉身后探出半边脸,阴恻恻的目光在人群之中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一脸愤怒的付宗源面上,又阴沉沉问:“付刺史,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挫骨扬灰,这滋味好受吗?”

    “岂有?此理!你?们?!你?们?还不把他?拿下——”

    付宗源本就怒不可遏,此时更是恨不能噬凶手血肉,他?此言一出,柳明程却上前一步,断然道?:“不,不许妄动——”

    他?说着亦切齿道?:“付大人,你?没看?到吗?元嘉还在他?手中,你?想干什么?”

    付宗源亦不退让,“他?们?两?个一个体弱多病,一个侏儒废物,这么多人一拥而上柳元嘉难道?会死吗?对峙这么久了!还不拿人是想干什么?!”

    “付宗源!”柳明程毫不客气?道?:“你?那儿子自己干的好事,惹出这样的报应,他?死了还不够,你?还想搭上我儿子?你?莫不是怕他?们?说出你?的罪过罢!”

    裴晏还未发话,他?二人先争执起来,裴晏余光扫过二人,反不着急,他?只?问道?:“陶——不,不应该叫你?陶景华了,你?挟持人质是想如何?”

    “在下范林,这是我妻宋萍儿——”

    假扮陶景华的范林沉沉开口,似乎也?并不着急,“我和我妻是为长佑报仇而来,事已至此,我们?想的自然是平安脱身。”

    “你?们?休想!你?们?夫妻二人歹毒狠辣,连害了四人,哦不,五人,你?们?害了这么多人,还想脱身?!做梦去?吧——”

    付宗源大怒,怒吼之声响彻山林,范林冷笑,“我二人歹毒狠辣?你付怀瑾四人虐杀我长佑之时,你?可觉他们歹毒狠辣?!你?知道?你?儿子怎么死的吗?我给他?下了不足量的毒,我从顶板上跃下之时,他?浑身发软,口舌不清,可他?看到我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猜,他?是想到了东方嘉树,想到了魏青杨,他知道自己总有这一日,他?活不久了,他?堂堂侍郎公子,竟开始跪下求我——”

    “你?住嘴,你这畜牲——”

    付宗源几近溃败,抬步就要往前冲去?,柳明程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拉住,跟来的柳家仆从亦飞扑而至将付宗源挟制住,付宗源低吼两?声,却挣扎不得,待看?向裴晏,却见裴晏并没有?制止范林的打?算,他?恨红了眼,却只?能在原地悲号。

    范林舒爽地看?着这一幕,又道:“当初四人皆以他马首是瞻,那我自然要好好招待他?,我问他?,那时谁为主犯,你?猜他说的是谁?他说是袁焱——”

    袁兴武眉头紧皱,却不似付宗源那般喝止,范林目光一扫而过,又继续道?:“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甚至跪在我面前,用脸贴我的鞋面,像狗一样!好啊,原来你?们?这些达官贵胄在生死之时和猪狗也?没有?区别,所以我把他?吊了起来!”

    “你?住口!你这下地狱的畜牲!”

    “我把他?像猪狗一样倒吊起来,只?在他?脖颈上捅一个细小的口子,他?的脏血便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很?害怕,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为当初,他?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就是这样害死我的长佑——”

    范林的语气?陡然凌厉,“他?们?戳瞎他?的双眼,在他?面上刻字,放他?的血,断他?的腿,这些畜牲不如的东西,当然要用比猪狗还惨的法子受死,我不仅放他?的血,我还剜了他?的眼睛断了他?的筋脉,他?叫的好惨啊——”

    付宗源骂哑了嗓子,人亦痛吼着瘫跪在地,范林爽气?地道?:“后来,我把他?的尸骨剁的比猪肉块儿还小,他?的五脏肠肚简直比畜牲的还要臭不可闻!本来,你?这朝之蠹虫也?是要死的,但可惜了,可惜她们?来的太快——”

    范林兀自叱骂,袁兴武这时问:“你?是如何把袁焱骗去?校场的?”

    “谁让他?做贼心?虚呢?”忽然,假扮云嫂的宋萍儿冷冰冰的开了口。

    她不再堆着满脸的示好赔笑,深陷的眼窝显得她的目光格外阴鸷,“付怀瑾死了,最害怕的便是他?,只?需要告诉他?我们?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他?明知出了书?院便是冒险,也?忍不住前来受死……”

    裴晏这时问道?:“是范林布置的机关?陶景华真有?此人?”

    “自然,薛姑娘猜得不错,我正是跟着杂耍班子跑江湖的苦力伎人,开弓举鼎于?我而言不过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至于?陶景华,麻州确有?此人,当年长佑出事之时,我正跟着杂耍板子在麻州演武,当地有?一户陶姓员外请我们?演了三日,这陶景华是他?的小孙儿,今年也?正是十三岁。”

    “麻州千里之遥,我此来本只?打?算留一月,也?不怕露出破绽,可没想到,书?院人多眼杂,那付怀瑾更是胆小如鼠,我根本找不到机会,直到二月中书?院鼠患未平,我们?顶板之上动静不小,为了除鼠,我曾钻入了顶上隔断之中,也?是在那时,我发现那顶板间隙虽窄,可其上有?两?层,第二层足够一人匍匐同行——”

    事到如今,范林已经无需遮掩,方青晔听得瞠目,“学舍楼年久,这些年的确大修补过两?次,但我也?不知顶板之上竟然有?两?层!”

    裴晏这时又问:“那为何你?与宋氏入书?院时辰不一样?”

    范林闻言苦笑一瞬,“我们?夫妻在去?年年初便来了长安,可那时我们?才知道?他?们?已经来了白鹭山书?院,我们?苦守了数日,最终决定来书?院报仇。我身量有?异,不可能冒充杂役,且杂役,又如何贴身接触这些学生呢?于?是,我打?算继续扮少年。”

    “从前我行走江湖,只?需假扮天生神力的孩子便可,可如今,却是要假扮在府学念过书?的学子,我一个粗人,认得字不到百个,哪里能扮学子?于?是我在檀州寻了个老先生苦学了半年,再加上我二人若是同来出事后极可能引人怀疑,又需要一人前来摸清状况,如此,她便比我早了半年来此——”

    范林说完,众人无不咋舌,贺炳志便诧异道?:“我们?只?觉你?学识一般,却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你?是现学的,难怪范长佑禀赋极佳!”

    范林闻言不知做何感想,只?幽幽道?:“贫苦人家出生,能把长佑送进府学,唯一个‘勤’字罢了,这半年我苦学之后,也?闻先生说我资质尚佳,但……但莫要说我年纪已经过了而立,便是当年,家里又哪里能让我这样的侏儒之人读书?呢?!”

    说至此范林不知想到什么,语声一厉道?:“我是苦命人就罢了,我妻也?是苦命人,我二人皆是贫家出身,她虽是女子,却也?因身量矮小、体弱多病为家中嫌恶,但她不嫌我患侏儒之症,早年下嫁于?我。我们?二人和美勤劳,日子也?勉强能过,后来我们?有?了长佑,我多怕他?和我一样又是畸形之人,等他?十岁便和我一样高?时,我和我妻高?兴的痛哭不止,我们?拼了命把最好的给他?,把他?送进府学,为了让他?不被笑话,我自小极少与他?一同在外露面,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们?夫妻的命根子,我们?呕心?沥血养大的骨肉,就因为出身贫家学问太好,就被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那般残忍的害死了——”

    范林语声痛楚,字字泣血,在场众人唯独姜离也?同样身负血仇,她落在身侧的拳头紧攥,面上也?生出不忍。

    宋萍儿目光落在姜离身上,这时哑声道?:“薛姑娘,是你?发现了我们?如何报仇,但你?放心?,我不恨你?,就凭你?为我治病我也?不恨你?,我们?夫妻本是本本分分的农家人,我们?也?不想如此,可你?大抵不明白长佑那孩子多么好,他?自小到大没有?害过任何人,可他?、他?的遗体被送回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这做母亲的心?有?多痛,我宁愿被折磨死的人是我——”

    裴晏看?姜离一眼,又问道?:“你?们?是如何得知真相的?”

    范林冷嗤道?:“便是个傻子也?知道?长佑死的古怪,他?叔父虽收了银子,可一回老家便道?明了内情,我归家后知道?了前后经国,立刻明白是付怀瑾害死了范长佑,他?叔父把银两?全部给了我们?夫妻,我们?变卖了老家的田产就此上了路,先去?麟州书?院打?探了消息,当时事情很?大,总有?些风言风语传出,前后一想便也?明白了经过,彬州毕竟更近,于?是我们?先去?了彬州……”

    “那两?家是彬州豪族,我们?无法近身报仇,便只?能暗中寻找时机,魏青杨素爱打?猎,我们?便潜入了魏家猎场寻找机会,东方嘉树平日里前呼后拥,我们?便在他?必经之路上候着,只?要耐心?足够,总是能被我们?找到机会!”

    范林说完,正佐证了那“母子”之言,而魏青杨之案中,也?曾有?少年上山采药,此刻想来官府说的少年正是范林,只?是实在无人想到范长佑的父亲患有?这般古怪病症。

    顿了顿,他?又道?:“魏青杨死在山坡下,我们?没有?机会盘问,可那东方嘉树死之前,我们?却原原本本地知道?了长佑死的经过——”

    他?想到当日听闻,语声又再度轻颤起来,这时,林牧之听了许久忍不住道?:“范长佑是如何死的?那笛曲你?们?是怎么学会的?”

    他?不问还好,这般一问,范林冷厉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林牧之……你?一定在想,你?也?是无辜的,我们?为何连你?也?不放过吧,当年你?离开麟州书?院之前,曾有?一长松县的老者上门求见你?可还记得?”

    林牧之一愣,“你?是说——”

    范林咬牙道?:“没错,就是我们?,我们?不敢表明身份,便只?提了长松县三字,我们?本来以为你?一听这三字一定会见我们?,可没想到,你?一听这三字便避如洪水猛兽,便如同长佑出事的时候,你?见死不救——”

    林牧之面白如纸,“我、我没有?——”

    “你?没有??!”范林厉声喝问:“你?明明知道?是他?们?害死长佑的!他?们?是以你?的名义将他?哄去?麟州城私宅,长佑本对他?们?多有?防备,可他?们?说是你?相请,长佑便无疑虑地去?了,你?当时明明在场,可你?酒后离开时只?管了自己!你?明知道?他?们?对长佑有?恶意,可只?因为付怀瑾许了你?他?父亲会替你?在山长面前美言,你?便与他?们?沆瀣一气?!你?也?知道?长佑失踪前在他?们?手里,可长佑失踪后你?却绝口不提!你?可知道?他?死前受了一天一夜的折磨!”

    林牧之呼吸都凌乱起来,“不,我没有?,我那时醉了,我不知道?……”

    “你?休要狡辩!”范林语声更为凄厉,“长佑素来报喜不报忧,他?给我们?的家书?之中,只?提过你?一个人的名字,他?视你?如师如长,独信你?一人,但你?……但你?根本没想想过给他?求一点儿公道?,你?送他?的曲谱,他?当做至宝收在箱笼之中,若非如此,我们?又怎能会这段曲子?可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

    林牧之眼眶通红,面上亦是愧责难当,“我求过……我……我只?是无能为力,我也?……我是懦弱之人,我不配……”

    他?哽咽着语不成句,范林握刀的手也?颤抖起来,他?视线扫过众人,带着宋萍儿往后退了两?步,柳明程见状立刻道?:“慢着!范林,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报的仇也?报了,元嘉与你?无冤无仇的,他?也?是我独子,他?也?没有?害过任何人,你?为何如此待他??”

    “我总得选一个能掣肘你?们?的人吧?若是选个贫家学子,只?怕你?们?此刻已顾不得他?的死活了,并且,柳侯爷,你?这位公子当真没害过人吗?”

    范林反问一句,直令柳明程愣了住,而对面,柴刀的刀尖刺入柳元嘉后背之中,他?满头大汗地痛呼道?:“父亲不要妄动,他?要走就让他?走吧——”

    “休想走!裴鹤臣!你?还在等什么!你?堂堂大理寺少卿,今日若放跑了这对杀人犯,我一定要在御前击鼓鸣冤——”

    付宗源怒吼起来,柳明程忙道?:“不要妄动!元嘉说得对先不要妄动!”

    他?殷切近前,“范林,范老爷,范大人,我就这么一个独子,你?也?明白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我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付宗源闻言忙道?:“休要放走她们?,袁兴武,你?不给袁焱报仇了吗?!”

    袁兴武眯起眸子,手一挥,身后随从四人一左一右地朝范林二人包了过去?,范林见状,刀尖更深地抵在柳元嘉背脊,后退的脚步亦快了不少,姜离看?向几人后方,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始终落在那片荆棘之上。

    范林和宋萍儿瞧见她所看?,目光簇闪几下后,也?往那荆棘处退去?,“我劝你?们?别动,否则柳世子就是下一个袁焱——”

    柳明程连忙伸手拦住众人,而所有?人见他?渐渐退往崖边,还有?满是尖刺的荆棘拦阻,便也?放缓了攻势,柳明程心?急如焚,又转身道?:“范林,有?什么都好商量,别退了,你?二人乃是为了亲子报仇,乃是有?情可原,我、我为你?们?向圣上求情!”

    眼看?着  三人退到了荆棘旁,甚至那尖刺都抵在了三人身上,范林用柴刀挟制着柳元嘉,宋萍儿则用柴刀挥砍起来,不过片刻,荆棘丛出现了一个豁口,范林一把揪住柳元嘉继续往后退去?,他?高?挺的身形直直撞在荆棘之上,直扎的他?满头是血痛呼连连。

    柳明程心?疼不已,更苦苦哀求起来。

    范林身形已隐在荆棘丛中,冷嗤道?:“我们?杀的一个是侍郎公子,一个是将军府公子,另外二人也?出身豪门大族,你?以为我们?会信你?的鬼话吗?事到如今长佑大仇已报,我们?夫妻二人便是葬身青山绿水之间,也?绝不会落入你?们?这些衣冠禽兽手中!!”

    听着这话,众人皆是大惊,裴晏亦上前一步,“范林——”

    话音落下,便听范林长笑一声,又猛地将柳元嘉往前一推!

    众人只?见柳元嘉一个踉跄跌入荆棘丛中,而那荆棘之后的黑暗之中,有?人影往山崖之下一跃而下,一众武卫连忙腾跃前冲,正要越过荆棘丛时,面对那黑灯瞎火、山风呼啸的无底深渊,又纷纷一个鹞子翻身跃了回来!

    十安也?驻足在荆棘丛前,他?立刻看?向裴晏,“公子?”

    话音一落,其他?家仆也?都看?向裴晏,袁兴武视线在他?和方青晔之间来回,冷静问道?:“这崖下情形如何?”

    付宗源也?没想到范林夫妻宁愿跳崖也?不束手就擒,立刻吼道?:“休想如此轻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快!快去?寻那两?个畜牲啊!!”

    付宗源的怒吼令裴晏眉心?皱起,望着那黑洞洞的荆棘豁口,他?语声铮铮道?:“此断崖之下乃是万丈深渊,深夜下崖必死无疑,付大人说得对,生要见人,我这就派人连夜去?山下崖底寻他?们?。”

    一言落定,他?飞快地与姜离对视一眼,虽只?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姜离僵紧的背脊却松活下来,她看?向满身是血被柳家人和高?晖救出来的柳元嘉,连忙上前道?:“这荆棘有?毒!快把柳氏子送回书?院医治——”

    第165章 神志不清

    “去找!都去找!一定要把他们都找到!”

    所有人自石刻崖撤回书?院之中, 见裴晏令十安带着人马趁夜下山,付宗源又在旁大喊起来,他瘫坐在敞椅上,面色青白, 眼底血丝满布, 气息也甚不稳, 看起来像随时能?栽倒在地似的,但即便如此,仍驱使唯一的付家?家?仆一道下山。

    裴晏守在柳元嘉身边未曾搭话, 方青晔安抚道:“付大人,我瞧你这情形也不太好,有大理?寺的武卫和袁家?的武卫下山找,你就不必担心了——”

    他说着又道, “这山崖因多年前有学生坠崖而亡,已是书?院禁地,若没记错, 这山崖有百丈之高?, 崖底的山坳之中有沼泽溪流, 就算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这般跳下去也难活命, 更别说他们两个?不会武艺的了, 那范林虽有些身手, 可到底只是个?杂耍艺人……”

    说完这些,想到适才二人的控诉, 方青晔心底又生出几分?悲悯来,“他们宁愿自杀也不愿被官府拿住, 足见是铁了心求死?,如果?当初……”

    说至此他话头一断, 看了一眼付宗源和袁兴武,唏嘘道:“也算求人得仁罢。”

    付宗源并无疾病在身,这般模样,不过是因为悲怒攻心,此刻他仍恨的眼眶赤红,又有气无力道:“求仁得仁?!怎么可以让他们这般轻易求死??!求死?是最简单的事了!哪怕是尸体也得寻到,届时我定然让他们难得善终!”

    方青晔听得直皱眉,正欲言又止时,一旁的袁兴武开了口:“敏德,事到如今不若想想你往后该如何是好吧,死?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

    付宗源一愣,看向袁兴武的眼神?都带上了恨意,“济苍兄,袁焱到底不是你的亲生之子,如果?今日死?的是袁航,你还能?如此冷静吗?”

    此言一出一旁的袁航也面生恼色,袁兴武不快道:“敏德,事已至此,你就算不甘心也没别的法子了,你若非不听劝,那你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这话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付宗源这才冷静了两分?,想到独子惨死?,自己?也将面临牢狱之灾,他心底生出一股子悲凉,背脊都佝偻了下来。

    众人是在听泉轩柳明程厢房中说话,一扇屏风相隔的寝榻之上,柳元嘉正痛得龇牙咧嘴,柳明程心急如焚,“薛姑娘,怎么样啊?”

    柳元嘉身上血点不少,此刻迷迷糊糊地哀呼着,姜离一边请脉一边道:“毒刺虽已拔出,但那荆棘丛中有一种名为毒旋花的棘刺,此棘刺剧毒,被轻轻扎上三四?下毒性便可入血脉,因此,今晚世子或许会有头痛呕吐、神?志不清说胡话之状。但好在中毒时短,我开一副药,今夜和明天用上三次便可解毒,棘刺的伤口自行愈合便好,手臂和后腰处的伤口上药包扎也无大碍,范林并无至他于死?地之意。”

    柳明程闻言长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真?是多谢贤侄女了。”

    裴晏这时近前来,“柳元嘉为何会和范林二人出去北门?”

    柳明程拧眉道:“我也不知,元嘉应该是在学舍楼上遇见范林的。”

    “大人,在下知道——”

    柳明程话音落定,贺炳志在外高?声答话。

    裴晏转出屏风来,“怎么回事?”

    贺炳志道:“我们下午搬完校场之物后都上了楼,唯独陶……唯独范林晚了一步,他去了厨房方向,后来没多久他先是回了一趟学舍在床头翻找了什么,而后便出门去找柳元嘉了,我们是看着他二人一起下楼的——”

    虞梓谦也道:“不错,当时我们在外廊清查死?鼠,范林是绕过我们直奔元嘉的屋子,他和元嘉关系并不亲近,我们还多看了两眼,但很快,便见元嘉面色古怪地跟他出了门,我们觉得奇怪,但也不曾多想。”

    一众学子经适才那一场对峙,这会儿面上仍有惊悸,胡修文?瑟瑟道:“他在床头多半是拿了准备逃命用的路引和银子,只是没想到大人发现的快他没跑成,哎,难怪当初他要撺掇我们通宵温书?,事发那天晚上我们睡得极死?。”

    一听此言,付宗源又道:“他们二人骗了你们这么多人?方院监,你也毫无察觉?你们书?院是如何审那些官凭荐信的?!”

    他余怒未消,但经范林一番陈情,众人对他已无同情之心,见他如此理?直气壮,不少出身寒微的学子更是面露鄙薄。

    方青晔也怅然道:“付大人,书?院确有过失,可范林为了给范长佑报仇能?自己?苦学半年,有这样的狠心蒙骗众人又有何难?”

    不等付宗源反驳,他又看向贺炳志几人,“范林和柳元嘉平日里可有私交?”

    贺炳志往屋内瞥了一眼,“自然是没有的。”

    方青晔看向裴晏,“那柳元嘉怎么会和他出北门呢?这么晚了,二人又无私交,便是哄骗,只怕都不好找借口,范林要找一个身份贵重些的可以理解,但柳元嘉怎就这般轻易地跟他出去了?”

    裴晏沉吟一瞬,“范林或许知道什么……”

    “公子!顶板之上果?然有古怪——”

    随着话音,九思从外快步而来,他肩背和发顶沾了些灰尘,手中拿着一套染血的衣物示意道:“我们打开了最南端屋子的顶板,搜到了沾血的衣袍和两个?水囊,这衣袍里衬绣有福字,而水囊的木嘴都被取下,开口是一圈牛皮褶皱,能?大能?小,里头还有干结的血迹,案发当夜,范林应是用这水囊送血,小人适才还问了和宋萍儿住在一处的另一位厨娘,她说二十八雨夜那晚,她睡得昏昏沉沉不知时辰,只怕宋萍儿也用过毒。”

    裴晏接过水囊在手,本是看囊内血迹,可望着那取掉木嘴的牛皮开口,他面色倏地一变,“这水囊——”

    九思迟疑道:“怎么了公子?那顶板之上太过狭窄,小人钻不进去,若要再往里头找,便只能?撬开顶板了。”

    方青晔看向一旁的张穗儿,道:“让穗儿试试?”

    九思犹豫道:“只怕他会害怕,那顶板逼仄,从南端爬到北端少说二十多丈距离,便是小人半个?身子钻进去都逼仄压抑的紧,气都喘不上来,也不知那范林如何爬那么远的。”

    张穗儿闻言却道,“我来试!我不怕!但要给我个?火折子。”

    九思大喜过望,“那太好了,就不用撬开所有顶板了,走,反正白日那里头也是黑的,我们现在就去试——”

    张穗儿应好,裴晏将水囊递回去,“虽然他们已经认罪,但证物需得齐全。”

    九思颔首,“小人明白,公子放心便是。”

    他说完带着张穗儿离去,裴晏望着门外黑沉沉的夜色陷入了沉思,屏风之后,姜离写下一张药方递给柳明程,“侯爷,按这个?方子用药,都是常见的药,书?院药房之中便有,今夜用两次,明日等他醒来再用一次。”

    柳明程欣然应好,快速扫过药方后先将其交给亲随取药,又回身至床边喊道:“元嘉?你眼下如何了?可认得出父亲?”

    柳元嘉双眼虚闭,喉间发出轻微的痛哼,闻言他费力地睁了睁眼睛,但很快又虚虚闭了上,柳明程只见他唇间微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姜离道:“他中了毒,又受了惊喜,昏睡反而是好事,侯爷不必担心。”

    柳明程挤出一丝苦笑?,“元嘉心性纯良,那范林也是看准了他好骗,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有贤侄女在此我确实不必担心。”

    一旁高?从章也起身道:“还是惊险了些,若是那范林再丧心病狂些把元嘉也拉下去,那可真?是神?仙难救,那山崖一看便十分?险峻。”

    “救、救我——”

    几人正说着话,半昏半醒的柳元嘉忽然喊叫起来,柳明程吓了一跳,忙倾身道:“元嘉,别怕,你已经得救了,已经没事了!”

    姜离上前道:“是毒发了,等用了药就没事了。”

    柳明程还是颇为担心,忙催促侍从道:“快去催催药——”

    侍从应声而去,柳明程长叹两声,又看向满屋子人道:“时辰不早了,元嘉既无大碍,就不影响诸位歇息了,今夜大家?都受了惊吓,都回去歇着吧。”

    这便是要送客了,方青晔也是此意,随即要送其他人回房,见一行人陆陆续续退出厢房,柳明程看着柳元嘉轻颤的唇角道:“贤侄女,汤液见效可快?我知道你极善针灸,如今施针可能?解毒?”

    姜离摇头,“施针难解毒,但……可用针刺放血之法逼出些许毒血,再加上用药,应该能?解的快些。”

    柳明程立刻道:“那就施针吧,这毒看着极烈,还是越快越好。”

    姜离闻言只好让怀夕往幽篁馆取针囊,等候的功夫,柳明程见柳元嘉唇角干裂的厉害,又去屏风之外为柳元嘉斟茶,裴晏正侯在门口,见状近前道:“敢问侯爷,柳元嘉这几日可与你提过‘陶景华’之名?”

    柳明程摇头,“不曾,从未提过……”

    他二人在屏风之外说着话,锦榻之上,柳元嘉落在身侧的双手却忽然抽搐起来,姜离见状立刻上前,按住其手腕的同时,只听柳元嘉又恐惧地开了口——

    “少……救我……”

    “我、我不想跌断腿……”

    柳元嘉神?志不清,多半还以为自己?在被挟持,求救之言本是寻常,可那“断腿”二字却让姜离一个?激灵,而她愣神?的功夫,柳元嘉口中之言仍是未断。

    他瑟然道:“别、别让我也跌断腿……”

    第166章 刻意放火

    施针完已近子时, 柳元嘉昏昏入睡,只偶尔发出一两声模糊呓语,柳明程心疼不已,送姜离出门时也颇为感激, “多?亏贤侄女在此, 真是?多?谢你了。”

    “我是?医家, 侯爷不必言谢,时辰已晚不必送了。”

    姜离客气两句,带着?怀夕朝外行去, 刚走出听泉轩,姜离停下?脚步,面色也倏地冷了下?来?,怀夕提着?医箱, 迷惑道:“怎么了姑娘?”

    姜离侧身回?头,清凌凌的眸子分明被灯火映着?,却?黑洞洞尽是?沉郁, “这个柳元嘉, 说起来?当年与我和兄长?还算同窗——”

    怀夕有些莫名?, “所以呢?姑娘当年与他可?熟悉?”

    姜离摇头, “我是?女儿家, 只与云慈和桐儿几个交好, 兄长?身患癔疾,也只有虞大哥待他真心, 仔细照料,这么多?年过去了……”

    怀夕还是?不解, “您怎么忽然提起了此事?”

    姜离死死盯着?柳明程的房门,“你说过了这么多?年, 麟州书院的那些学生与夫子,还记得当年范长?佑之?事吗?”

    怀夕想了想,认真道:“这应要分情况,与范长?佑交好者只怕会心有遗憾,想起来?都会唏嘘,与范长?佑交情不深者,只怕会把他的事当做书院逸闻说给新来?的学子夫子们听,至于那些心中有愧有怖之?人?,只怕平日里是?提都不敢提一句,只会在私下?里议起,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心生恐惧。”

    连怀夕都明白的道理,姜离怎可?能想不明白?

    她?秀眸微狭,“裴少卿去了何处?”

    怀夕往北面伸脖探看,“应该去了藏书楼吧,适才您施针之?时,九思从学舍回?来?,而后裴大人?吩咐了两句,提到了‘藏书楼’三字。”

    姜离心下?一定先往文华阁去,到了院中,便见上房灯火已灭,西厢中方青晔和张伯正守着?,见姜离来?了,二人?疾步迎出,张伯道:“姑娘放心,按您的交代?喂了药,眼下?药能喝下?去就?是?人?不见醒,有时眼睫轻颤着?,仿佛快醒了,可?一会儿又没了动静。”

    姜离进门给孔昱升请脉,片刻后道:“脉象已稍见好转,看明日是?否能醒吧,老先生今日如何?”

    张伯叹道:“老先生得知凶手找到,先是?松了一口气,后又得知了麟州书院的事,又唏嘘了半晌,我们谁也没想到那陶景华竟是?那孩子的父亲,哎,听说他们二人?跳崖了,老先生用?了药,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先歇下?了。”

    方青晔也道:“叔父活了七十多?年,见过的人?和事极多?,但若今日这般事端他也是?头一次见,我告知详情之?时,生怕他受不住,但还算有惊无险地挺过去了,如今他也就?牵挂孔昱升和藏书楼那场火了,适才鹤臣来?过,说他那火灾已有了线索,但具体是?什么并未直言。”

    姜离心中微动,遂起身告辞,“既如此,我过去瞧瞧。”

    走到一半,她?又回?身看向张伯,“敢问张伯,今日可?有人?来?探望孔昱升?”

    张伯颔首,“有呀,薛公子和虞公子便来?过。”

    “只有他们二人??”

    张伯道:“胡修文、张庆杰他们也来?过,不过他在老太爷这里养病,有些人?怕见老太爷,也是?不敢来?打扰的。”

    姜离缓缓点头,这才往藏书楼去-

    昨夜一场大火,藏书楼白日里只做了初步整饬,如今楼上楼下?仍是?一片狼藉。

    姜离走到藏书楼外之?时,便见裴晏正带着?宁珏和九思几人?在东窗之?外的灰烬堆中翻找着?什么,姜离徐步近前,“发现了什么?”

    裴晏道:“我怀疑昨夜他们在火场中找到的铁制之?物乃是?水囊的囊嘴。”

    “水囊?!”姜离眼皮一跳,又反应极快道:“会不会有人?用?水囊装能引燃木楼的桐油烈酒之?类的东西放火?”

    裴晏颔首,“我正有此想,我已让人?去暗查这几日各处的日常用?度。”

    姜离近前来?,“孔昱升今夜还是?难醒来?,明日我再为他施针。”

    宁珏在旁道:“虽说我们已经有了推断,可?如今那水囊已经消逝无踪,囊嘴也已经烧化了,如何能做为证物去指证凶手呢?并且,到如今我们还是?不解孔昱升为何会被人?放火谋害,这场火起的迅猛,藏书楼又全是?木制,若非师兄在,葛教头一个人?多?半也不敢冲进去,到时候这孔昱升必死无疑。”

    姜离道:“孔昱升还未醒,若他醒来?,只怕他自己?也能有些猜测。”

    宁珏便道:“那便只能看你了,柳元嘉如何了?”

    提起柳元嘉,姜离欲言又止地看了裴晏一瞬,道:“那荆棘毒并不致命,明日便会见好。”

    宁珏叹了口气,“可?惜范林夫妻了,就这么葬身山崖之下了。”

    他说着?话?,不自禁打了个哈欠,裴晏便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下?吧,你也上山两日了,明天天亮之?后,速回长安去。”

    宁珏瞥一眼姜离,“别赶我走嘛师兄,薛泠你也累了,不然我送你回去歇着吧,这黑灯瞎火的,要找什么也不易,我看大家忙了一夜,都去歇下?好了。”

    付怀瑾几人的命案既已得破,裴晏一颗心也松活两分,见满地灰烬脏污,他便也大发慈悲命众人暂且歇着,一番交代?之?后,几人?方往幽篁馆走。

    没走两步,宁珏瞅着?裴晏肩头道:“师兄,你的伤如何了?”

    这么一问姜离也看向裴晏肩头,裴晏定然道:“已无大碍。”

    宁珏轻啧一声,“没想到十安真会医术?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找到范林二人?的尸首,非要我说,我倒觉付怀瑾四人?死的理所应当,范家一家被他们害惨了,若是?我,我也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四家子谁都别好过!”

    裴晏眉头微肃,端然道:“这里不是?江湖上,收收你的性子。”

    宁珏轻咳,“我知道我知道,对?了,说麟州有那凶神,还有什么拿活人?祭祀的说法,这事可?要拱卫司去查?”

    裴晏道:“今日一早我已派人?送信回?长?安,大理寺会派人?去麟州走一趟,快的话?大半月便会有消息,若如今还在坊间为祸,只怕便需你们的人?南下?一趟了。”

    宁珏耸耸肩,“我倒没什么,就?是?那姚璋,从前知道此人?厉害,又得陛下?爱重,如今同在一个衙门了,才知此人?真是?半点儿也不好相与,亏得我是?宁家人?,否则真要被他治的死死的,此前薛泠提过的那家人?我们顺着?周遭线索查尽了,只在相国?寺山脚下?的小镇上找到一个给那位程大嫂看过病的庸医,可?他硬是?不认什么供奉神像的事,我们去的那一天,他还因为差点治死了人?被亲属们上门泼闹,也不像是?什么邪教之?徒。”

    提起此事,裴晏与姜离心头又浮起一层阴霾,眼看着?到了幽篁馆之?外,宁珏道:“师兄,今夜十安不在,你的伤如何办?”

    裴晏这时道:“九思帮忙换药便可?。”

    宁珏还有些担心,姜离却?已大步朝西厢而去,宁珏欲言又止一瞬,“不是?,师兄,薛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裴晏苦笑一刹,“许是?太累了,你也去歇着?吧。”

    裴晏说着?也往上房而去,宁珏看看裴晏,再看看姜离,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也自去歇下?。

    西厢之?中,怀夕刚进门也轻声道:“奴婢想的和宁公子想的一样,范家一家子皆是?无辜,可?怜范长?佑,也可?怜了范林夫妻爱子心切,他们二人?也是?伉俪情深,就?这么葬身山崖了,那付宗源也不知会不会死刑……”

    姜离正在更衣,摇头,“难。”

    怀夕顿时瘪嘴,“那我更要为他们叫屈了!这朝廷法度有什么天理,害了那一家子的恶人?反倒能活命!”

    见她?气鼓鼓的,姜离向她?招手,待到了近前,姜离又倾身在她?耳畔轻语一句,话?音刚落,怀夕大喜起来?,“当真吗姑娘?太好了!”-

    翌日清晨,裴晏起身时天色尚蒙蒙亮。

    他推窗往西厢看去,见门窗紧闭着?便放下?心来?梳洗,一旁九思见状道:“公子,您是?不是?以为薛姑娘还未起身?”

    裴晏脚步一顿,“难道不是??”

    九思抓了抓脑袋道:“她?们一炷香功夫之?前已经起身了,这会儿,薛姑娘好像去看柳元嘉了。”

    “柳元嘉?”裴晏愕然,他目光一转看向东厢,“去把宁珏喊起来?!”

    同一时间的听泉轩中,神志不清的柳元嘉已经清醒,这会儿一边看姜离给他扎针,一边有气无力地与柳明程回?忆着?昨夜的动乱,“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那贼人?若是?把我也拽下?去,我可?真是?活不成了——”

    柳明程一夜只睡了两个时辰,这会儿眼下?青黑地在旁候着?,“说什么呢,父亲怎会让那贼人?把你也拽下?去?”

    柳元嘉人?虽清醒,身上棘刺伤口和柴刀之?伤却?是?痛极,姜离每扎一下?,他便要痛哼一声,姜离便也道:“柳公子不必害怕,你昨夜受惊后又中毒,此刻脑海里多?半全是?昨夜惊险的记忆,会尤其恐惧,但其实你不妨多?‘胡思乱想’一番,反而会冲淡恐惧,昨日那范林二人?也是?巧了,刚好到了石刻崖,若是?上青云崖,我看还稳妥些。”

    柳元嘉对?姜离多?有感激,态度也颇为和善,闻言他眼皮跳了跳,“姑娘有所不知,那青云崖其实也很险……”

    姜离微讶,“怎会?北面是?点将台,东面是?武库,西面……西面倒是?只有围墙,但我前次去时,听见崖边并无风声呼号,想来?山势颇缓。”

    柳元嘉忙道:“那里可?不缓,那西崖之?下?虽不是?百丈深渊,可?最近的坡地也有□□丈高呢,便是?武林高手跌下?也得重伤。”

    姜离最后一针扎下?去,又问:“咦,难道那里也出过事?”

    柳元嘉一愣,“那里,不、不算……”

    柳元嘉言辞磕绊,更是?选择了隐瞒,姜离正要再问,裴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人?已经醒了?”

    他大步而入,见柳元嘉果真醒了,径直问:“既然醒了,便说说昨夜你是?如何被范林带出北门的吧。”

    柳元嘉眼眶微缩一下?,“我,我被他骗了——”

    裴晏继续问:“如何被骗?”

    “他、他是?用?……是?用?方院监做借口,说方院监有事请我帮忙,就?在碑林处,我在书院数年,当初那碑林有些古碑还是?我家捐赠的,我信了,便随他同去了……”

    柳元嘉眸光簇闪,显然并未说真话?,裴晏还要再问,外头宁珏高声道:“师兄!孔昱升醒了,快来?——”

    姜离蹭地起身,柳元嘉也下?意识抬了抬肩膀,奈何这一动牵扯伤处,直疼的他龇牙咧嘴,姜离余光扫过他紧张之?状,这才跟了出去。

    第167章 或将疯傻

    入文华阁时?天色已大亮, 姜离与裴晏疾步入西厢,进门便?见方青晔和张伯在?唤孔昱升名字,见他二人来了,张伯忙让开路, “薛姑娘, 他醒了!”

    姜离近前, 便?见孔昱升果然睁开了眸子,喉间?也“嗬嗬”有声?,但因他喉腔灼烧严重, 此刻难出声?,更一张嘴便?疼的额上冒汗。

    姜离倾身为他请脉,方青晔在?旁着急道:“这?孩子醒了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了话, 就眼珠儿?能动,我问什么,他像是听不明?白?似的, 给不出任何?回应, 薛姑娘,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那大火真的伤了他智识?”

    孔昱升盖着锦被, 因面部被灼伤, 此刻白?棉斜斜绕过后脑将其右脸包裹了住, 除了一双会动的眼珠子,只有他露在?外?的右手能轻微活动, 然而其右臂也被烧伤,此刻同样裹着厚厚的白?棉。

    姜离问脉片刻, 又倾身检查其口鼻眼耳等处,很快拧眉道:“情况有些不妙, 怀夕,去拿针来——”

    张伯和方青晔对视一眼,裴晏和宁珏也忧心起来。

    方青晔着急道:“薛姑娘,到底怎么个不妙法?他身上的烧伤严重之地?都?在?四肢,这?怎么也不会伤到脑袋,更不会致命啊!”

    姜离摇头:“他的烧伤可治,但院监莫要小瞧那些浓烟,前夜大火,他被困楼中至少一炷香的时?辰,已吸入了大量浓烟。院监可听闻每到冬日都?有人因烧炭火而丧命?那火炭的烟气尚能夺命,藏书楼内的浓烟火灰更是如此,那些浓烟带着火毒外?邪入侵,致使其肺失宜降,气机不畅,待外?邪入心入脑,便?会伤其智识。”

    方青晔惊道:“倒是听说过,那如今怎么是好呢?”

    姜离盯着孔昱升轻颤的眼睫,“其脉细数无力,又见惊动如豆,再看其此刻外?感有失之状,火邪入脑已是肯定之事了——”

    方青晔微骇,“可还能救?!”

    姜离深吸口气,神色万分凝重起来,“极难,今日和明?日乃是他最关键的两日,若救过来了往后如常习文进学,若没有救过来,那他往后便?可能成为痴儿?甚至是疯子,连起居也难自理。”

    “痴儿?疯子?!”连张伯都?吓了一跳,“那他那满腹才学岂不是……”

    张伯痛心不已,方青晔忙问道:“那姑娘有几分把握?”

    姜离一默,“只有两分。”

    方青晔眼前一黑,正要说话,孔昱升不知怎么身子忽然颤动起来,又看得众人心惊肉跳,姜离连忙将他肩头按住,又吩咐怀夕,“针囊——”

    方青晔紧张道:“他这?是怎么了?”

    姜离沉声?道:“他神志已失,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了外?界之声?,这?是在?无端挣扎,便?如同疯症之人忽然发起了疯一样——”

    方青晔心急如焚,恳求道:“请姑娘救他,他今岁才至弱冠之年,若是就此毁了这?辈子实在?是可惜。”

    怀夕递上银针,姜离道:“我此刻施针要用师父所传秘法,请诸位回避吧。”

    方青晔和张伯不觉有他应声?而出,裴晏看了看姜离,也转身出了房门,宁珏最后一个出来,待合上门近前道:“师兄,施针也有秘法?”

    裴晏颔首,“自然。”

    宁珏缓缓点头,这?时?不知想到什么,轻哼道:“也是,不过薛泠这?秘法,和那些故弄玄虚之辈可不同——”

    裴晏敏锐道:“你所谓何?人?”

    宁珏面色微冷,“自然便?是那什么号称自创了可比再世华佗的九针八针之辈咯……”

    宁珏所言正是当年的广安伯府,裴晏叹了口气,“当年魏氏先?祖以医道救了太祖陛下,又以医道解了军中时?疫令外?敌难侵,他们的医术并无假。”

    宁珏哼道:“我自然知道,医术并无好坏,坏的是人心罢了。”

    裴晏心知宁珏之恨,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也不再多言,几人正在?廊下候着,忽然九思快步而来,“公子——”

    裴晏快步行至中庭,“如何??”

    九思警惕地?看了周围一圈,倾身在?裴晏耳畔轻语两句,裴晏剑眉拧起,“竟是他?”

    九思颔首,“公子,接下来如何?办?”

    裴晏沉吟一瞬,“暗暗去查他们上山时?所带随身之物,还是莫要打草惊蛇。”

    九思应是,“小人明?白?。”

    他转身而去,刚走出院门,江楚城和王喆、薛琦几人一起进了院子,裴晏见状忙上前做礼。

    江楚城道:“如何?听说那孩子醒了?”

    裴晏叹道:“人是睁开眼了,但薛姑娘说伤了脑子,近两日是关键,若能救得下来,还能如常人一般,若救不了,或许会痴傻疯癫。”

    众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王喆唏嘘道:“前两日我刚来时?,看过那孩子的文章,写的极好,就这?么痴傻了那也太可惜了,那放火之人可找到了?”

    裴晏摇头,“如今线索寥寥,还要再查。”

    薛琦这?时?上前半步,“会不会是意外?起火呢?书院生了命案,怎么还会有人放火?这?也太巧了些。”

    高从章和高晖跟在?最后,高从章便?道:“裴少卿,此案若以人为论处,那我们这?些人是不是也不能下山离开?”

    裴晏点头道:“不错,孔昱升受伤颇重,不能轻慢处之。”

    高从章无奈起来,“这?可真是,上来已经耽误五日了,如今春试都?取消了,老先?生又在?病中,我们这?么久留也不是个事啊,各个衙门还忙着呢。”

    裴晏面色不改,“我会尽快查明?。”

    江楚城见状捋了捋胡须,淡笑道:“查清楚也好,免得一把年纪了还不清不楚的,那老朽下山了心里也不自在?,你多尽心,我们去看看老先?生。”

    裴晏应是,江楚城一行径直往上房而去,他目光落在?几人背脊之上,只听见西厢屋内有声?方才返回西厢。

    “啊……啊啊……”

    裴晏刚一进门,便?听见孔昱升开口之声?,定睛一看,他精神比片刻前好了些许,只语难成句,愈发像姜离说的智识已有损。

    方青晔闻声?快步近前,“孔昱升?你认得出我吗?”

    “啊……方……生……”

    孔昱升艰难地?开口,方青晔听见“方”字本是惊喜,可一听“生”字一颗心顿时?跌落谷底,书院内的学子无人称呼他  “方先?生”,皆是“方院监”,他如此言辞,分明?是记忆模糊,神识混沌。

    方青晔大失所望,张伯也近前道:“孔公子,你认得老奴吗?”

    “奴……伯……”

    张伯一愕,“这?……他这?是知道,但又记不清了?”

    裴晏上前问道:“孔昱升,你可认得我?藏书楼失火之时?,你可见过放火之人?”

    “有……火……”

    众人一惊,裴晏忙问:“有人放火?可看清是何?人?”

    “是……男……学……”

    “是男学子?”方青晔等不及接话,“这?书院里头如今都?是男学子,你倒是说名字啊,可看清那人样貌了?”

    孔昱升呼吸粗重起来,“男……火、大火……书……”

    他语不成句,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一时?不知他是不是在?答问,宁珏一头雾水道:“男的放火?用书放火?还是大火烧了书?”

    “啊……啊啊……”

    宁珏所问落定,孔昱升又挣扎起来,露出一半的面上更满是惊恐,见他双手胡乱地?摆动,姜离连忙将人按住,“先?别问了,他如今受不得刺激,一旦受了刺激,便?要功亏一篑,此外?,今日的方子我要再改,请张伯亲自照料他,不得出一点儿?差错。”

    姜离一按,孔昱升慢慢平静下来,她便?叹道:“他如今所剩智识本就不多,一个不对便?会彻底溃败,不能有人打扰,也不能用错药,张伯定要小心。”

    姜离看了一圈屋子,又往窗外?瞧了瞧,“老先?生这?里每日都?要待客,一直用张伯的屋子也多有不便?,我看不如给他换个安静的地?方,换去得真楼或者幽篁馆最好。”

    裴晏闻言立刻道:“换去得真楼东厢吧,宁珏晚些时?候回长安。”

    宁珏快要跳脚,“哇师兄!我可没说走啊,那我去上房歇!”

    方青晔叹了口气,“那就去得真楼吧,江老先?生和王大人住在?二楼,一楼还有三间?空屋子呢,这?会儿?便?送去?”

    姜离颔首,“现?在?送罢。”

    方青晔应好,立刻喊了四个斋夫来连罗汉榻一并抬起,这?动静不小,刚出厢房便?惊得上房众人出来探看,待出文华阁,更是引得晨起的学子们同来围看,因裴晏和方青晔在?众人不敢近前,只一片张望一边议论纷纷。

    到了得真楼,一行人将孔昱升送入了东厢房中,换了屋子,姜离又给孔昱升喂下一颗随身带来的暗红丹丸,不多时?,孔昱升便?平静地?睡了过去。

    姜离寻来笔墨,很快写下一张医方,道:“请张伯看看,其上所用之药书院药房皆有,但禁忌之物绝不可用。”

    张伯看完惊道:“辛辣老奴明?白?,但连茶水也不得用?”

    姜离颔首,又眼含悲悯地?看向孔昱升,“对他而言连茶水都?是刺激,立刻去煎药罢,今日用药三次之后,到了晚上,他应能多说几个字,但到底能不能彻底清醒,还要看明?天施针用药之后如何?,方院监,除了张伯,只怕还得派个人守在?外?头,这?里绝不能离人。”

    张伯应好,方青晔也连忙安排人手。

    如此看完出来,宁珏忍不住道:“他如今这?般模样,只怕也无法提供什么线索了,但刚才那回答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人,这?可如何?是好?若他真的呆了疯了,那岂非只能靠我们自己找证据了?”

    裴晏眉眼间?多有凝重,看向姜离时?忽然动了动肩膀,“薛姑娘可能帮我看看旧伤?”

    宁珏一愣,姜离也有些意外?,见方青晔和张伯都?看着自己,她很快颔首,“自然。”

    裴晏便?迈步道:“回幽篁馆吧。”

    幽篁馆就在?不远处,姜离便?也跟了上去,宁珏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又对方青晔道:“师兄这?……也不知怎么了,前夜还不愿让薛姑娘帮忙医治呢。”

    方青晔失笑,低声?叹道:“他性?情像极了老先?生年轻的时?候,很不解风情呢。”

    宁珏十分赞同,正要附和两句,忽见藏书楼方向门夫王大成快步跑了过来,“院监!大理寺来人了——”

    方青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大理寺?裴少卿不是在?此吗?”

    王大成连忙道:“就是来找裴少卿的!说带来了陛下的口谕要传裴少卿回长安,要立刻见他——”

    宁珏匪夷所思,“回长安?!”

    第168章 引蛇出洞

    “大人?, 陛下昨日已经知道了吏部?侍郎付宗源及其子于麟州书院谋害同窗之事,陛下震怒,令大人?捉到?凶手之后?,速速带着付宗源回长安面圣。”

    幽篁馆院中, 前来传令的大理寺司直王奕安恭敬地道明景德帝口谕。

    裴晏和?宁珏听得一惊, 裴晏道:“陛下何以如此快便知付家?之事?”

    王奕安摇头, “这个属下不知,但昨日陛下传了寺卿大人?入宫,口谕是寺卿大人?带出来的, 但他有病在身,便派了小人?们前来传话。”

    大理寺卿金桓年过半百,去岁旧疾复发?一病不起,也是如此, 裴晏才得了来大理寺历练的机会,自裴晏上任,金桓已病休在家?, 整个大理寺皆由?裴晏做主。

    宁珏忍不住道:“昨日?我?们可是昨天晚上才抓到?凶手, 这也是巧了!”

    裴晏面色微沉, “陛下说何时回长安?”

    王奕安道:“口谕说的是‘立刻’, 陛下要见付宗源。”

    方青晔呆了住, “虽说付家?的案子破了, 可如今十安他们还没?回来呢,还有, 藏书楼的火也没?查清楚,鹤臣这若是一走, 我?们其他人?自己查?”

    王奕安轻声道:“大人?,陛下于朝上大怒, 您还是早早回去为好。”

    裴晏略一思忖,“无论?如何得等?十安回来。”

    方青晔欲言又?止,裴晏看向姜离道:“若是如此,那只能留姑娘在山上救人?了,我?今日连夜面圣,明日再返回书院。”

    姜离不置可否,“有方院监照顾,裴少卿不必担心。”

    宁珏闻言忙道:“师兄放心,我?先留下照应。”

    裴晏剑眉蹙起,略一犹豫,到?底未多说什么,方青晔苦着脸道:“好吧好吧,圣上的旨意比什么都要紧,耽误薛姑娘两日,等?明日看看孔昱升的情状,若不成?了,姑娘尽可归家?,我?们下山请别的大夫来治他。”

    姜离道:“院监不必客气?,他这病状我?极少遇见,我?也愿意医他,大好的年纪,我?也不愿见他变做个痴傻儿——”

    话说至此,方青晔犹豫片刻道:“若明日他真的智识有损,之后?便再也治不好了?”

    姜离颔首,“很?难。”

    方青晔忧心道:“但从前我?们书院有位学子,幼时大病一场损了智识,待到?了十七八岁上病情却有了好转,这是为何?”

    方青晔说的正是魏旸,姜离听得胸腔一窒,默了默才道:“幼时有损与?成?年后?受伤多有不同。”

    方青晔不由?唏嘘,“那只能看这孩子的命数了。”-

    直等?到?午时十安一行方才归来,同行的还有袁氏武卫,于大讲堂回禀。

    “公子,袁将军,我?们寅时到?的山崖之下,顺着崖底的溪流一路往北搜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亮也没?有找到?范林夫妻的尸首,后?来我?们又?往山上搜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找到?,小人?怀疑他们的尸体要么沉入了沼泽之中,要么便在半山崖的木林之中,但山势太高,崖底范围颇大,我?们这十多人?短时内只怕难寻,便先一步回来报信了。”

    十安话音落定?,袁氏武卫道:“若是召集书院学子和?所有杂役一并下山搜索,或许能在一两日内摸排完,否则便只能调兵来了。”

    裴晏看向袁兴武,“袁将军如何看?”

    袁兴武叹了口气?,“无论?是死在半山崖还是尸体入了沼泽都不重要了,当初是袁焱几个有错在先,今日回了长安,我?也会向陛下负荆请罪。”

    裴晏便对十安道:“早间来了人?传陛下口谕,命我?今日带着付宗源回长安复命,因此组织书院之人?搜山是来不及了,袁将军若不再追究,大理寺也不再去搜索那二人?尸体了,先回长安见圣上要紧。”

    十安有些意外,裴晏又?道:“袁焱的尸体袁将军带回,你们将付怀瑾的尸骨收敛起来,再带上所有证供,我?们两炷香的时辰之后?出发?。”

    九思与?十安领命而去,袁兴武也令侍从去敛袁焱遗体,方青晔陪在一旁,叹道:“虽说一切皆因当年之事而起,但两个孩子在书院遇害,我?们也需担责,如今……”

    “方院监无需自愧,此事成?如今的局面,我?无话可说,院监就更无需如此,老先生尚在病中,这事既然已经了了,我?们也就不打扰了。”

    袁兴武虽为武将,却是十分?通情理,方青晔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付大人?那边——”

    “怀瑾毕竟是他的亲生孩子,敏德如今尚在执念,不过院监不必担心,他也快自顾不暇了,想来也不会问罪书院,此事说到?底和书院也无干系。”

    袁兴武此言既出,连裴晏几人?都不禁另眼?相待,宁珏这时上前道:“师兄放心去便可,这里我?会照应,若明日孔昱升清醒过来指认了纵火的凶手,我?立刻便能将其捉拿归案,说不定?都不用师兄再来!”

    裴晏瞥他一眼?,“我会尽快回来。”

    再“尽快”也得明日傍晚才能上山,宁珏志在必得道:“师兄就等着看吧!”

    裴晏摇了摇头,只去文华阁与方老先生作别。

    方伯樘已知道了景德帝口谕之事,自然不敢多留,而见他要走,薛琦不禁叫起苦来,“哎,这算什么事儿啊,咱们就这么困在山上了?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了付大人?之事,那可也知道失火的事了?裴少卿到?了陛下跟前,可要说个清清楚楚。”

    “薛中丞放心,定?然据实以告不敢欺瞒陛下。”

    “不是,我?——”

    薛琦欲言又?止,却到?底不好多言,其他人?面面相觑一瞬,也不敢在面圣之事上做文章。

    裴晏继续道:“至于放火,早间孔昱升断续说过几字,似乎看到?了放火之人?,只是如今他火毒入脑,神志不清,还需薛姑娘医治。薛姑娘医术高明,明日便可知孔昱升是否真的疯傻,若他能清醒过来道明放火元凶,那诸位无罪者尽可下山,若他呆傻了,仅凭现在的线索也难确定?凶手,诸位也可先行下山免得耽误公务。”

    这便是说所有人?最多再多留一日,明日一切都可见分?晓,薛琦几人?松了一口气?,倒也接受了此安排。

    说了一炷香的话,外头众人?已准备万全,方青晔和?宁珏亲自送他和?袁兴武出山门。

    姜离只跟着到?了大讲堂之前,目送着一行人?出了二门。

    他们离去的动静不小,学子们也纷纷出门探看,如今命案初定?,纵火之事却未明,书院不曾复课,学子们便也自由?许多,姜离看了片刻正要回得真楼,却见薛湛面上堆笑地走了过来,“阿姐——”

    他也看向二门方向,“阿姐,裴世子怎么就走了?你和?父亲何时回去?”

    “明日,明日孔昱升之伤病便会分?明,若他知道凶手是谁便再好不过,到?时候我?和?父亲便可径直下山了。”

    姜离话音落定?,薛湛道:“那阿姐治好她有几分?把握?”

    他们姐弟二人?在廊下说话,不远处一众学子不时朝他们看来,姜离忧心道:“只有三两分?把握……”

    “两三分?!”薛湛拔高了声量,见姜离皱眉,又?忙低声道:“那如何才能治好他呢?”

    姜离叹了口气?,“我?自会尽力,余下的只看他的造化,若他能清醒一时片刻也是好的,这么大的火,放火之人?一定?恨极了他,他自己只怕也不甘心。”

    姜离说着又?道:“你和?他关系不错?可要去看看他?”

    薛湛连忙点头,“那当然好。”

    姜离颔首,遂往校经堂方向走,过甬道沿着青石小径一路往北,没?多时便到?了得真楼前,张伯和?张穗儿都守在此,见她回来,张穗儿忙道:“姑娘,刚才孔昱升又?醒了,但他似乎很?痛,只一个劲儿的哼哼,我?们问什么他也不给回应。”

    姜离闻言快步进东厢,果见罗汉榻上孔昱升眸子徐徐闭着,额上薄汗溢出,显然这烧伤十分?难捱。

    姜离走近为他号脉,很?快倾身道:“孔昱升?你可听得见我?说话?我?施针用药都尽了全力,如今你自己的意志最为紧要,想想那放火害你的凶手,你若是就此失了神志,岂非让那凶手逍遥法外?你知道谁要害你的,你定?要自己清醒过来!”

    姜离字字铮然,孔昱升听闻,眼?睫剧烈地抖动起来,张伯看的清清楚楚,有些激动道:“这莫非是听懂了?若他听得懂,那他彻底醒来的希望是否更大?”

    姜离颔首,“确是如此,今日得不断有人?与?他说说话才好。”

    说至此,姜离回头,“二弟,你要来喊喊他吗?”

    薛湛一愣,连忙摆手,“我?就不了我?就不了,看他这模样我?真是肝胆都在发?颤,他一定?很?痛,我?实在看不下去——”

    孔昱升的伤虽被包裹,但白棉边缘仍能看到?大片燎泡,薛琦说着侧了侧身,实在不忍心看,张伯叹道:“薛公子没?见过这样的伤,怕也是正常的。”

    薛湛背脊紧绷,又?往罗汉榻上瞟了两眼?,“我?、我?明日再来吧,等?他好些了我?再来与?他说话,阿姐可要好好治他。”

    他说着快步而出,张穗儿望着他背影咕哝道:“这也太娇贵了……”

    话音刚落,被张伯轻拍脑袋,“胡说什么!”

    张穗儿吃痛地“哎哟”一声,这才想起薛湛与?姜离乃是姐弟,他不好意思起来,姜离莞尔道:“穗儿说的没?错,我?这个弟弟是父亲唯一的儿子,自小的确被娇惯坏了。”

    张伯赔笑道:“世家?公子皆是金尊玉贵的。”

    姜离失笑,只道:“用药上还请张伯尽心,这白日里我?和?怀夕留在此看着,到?了晚上张伯再来吧。”

    张伯不禁道:“姑娘放心,煎药是我?看着,如今药罐子锁在厨房,旁人?动不了,让姑娘看着不合适,还是我?和?穗儿在此——”

    姜离忙道:“您不必客气?,我?留下就是为了给孔公子看病,昨夜您没?怎么歇息,白日便交给我?吧。”

    见她坚持,张伯只好从善如流,二人?刚离去,宁珏大步进了屋子,“如何了?还是神志不清?”

    姜离点头,又?道:“裴少卿走了,只怕那纵火的凶手会蠢蠢欲动,今日除了张伯他们,宁公子也得多上上心才好。”

    宁珏道:“那是自然!我?适才已经和?方院监交代过了,今日我?和?赤霄继续调查,你就负责医治他——”

    姜离微讶,“你要如何调查?”

    宁珏道:“看谁与?孔昱升有过龃龉,再去他房中搜查一番,眼?下时辰尚早,我?先去前头采证,只等?着孔昱升清醒那就太孤注一掷了。”

    姜离欣然赞成?,“也好,那宁公子自去吧。”

    宁珏兴致勃勃转身而走,走出一步又?回头,“哎,这里没?外人?,你怎么总是‘宁公子’的叫我?——”

    姜离眼?也不眨道:“谨慎为上。”

    宁珏一时语塞,又?拿姜离没?办法,只好悻悻而去-

    姜离守了整日,黄昏时分?张伯与?穗儿来时,便见姜离满面疲惫,张伯极不好意思,忙让穗儿去取膳食送入幽篁馆。

    “时辰不早了,姑娘用完膳可今早歇下,今夜我?守在此便可,姑娘放心,我?照顾了老先生一辈子,照顾病人?的事我?十分?在行。”

    姜离自然信得过张伯,“既是如此,那我?明晨早早过来施针。”

    交代两句后?姜离自回幽篁馆,待用完晚膳便已近了二更,没?多时,宁珏一脸疲惫回来,姜离迎出来道:“如何?可查问到?什么了?”

    宁珏哑着嗓子道:“别提了,问了一整日证供,我?人?都问傻了,还有几个人?没?问完,却也没?问出关键线索来,不过,我?去孔昱升屋内查看了一番,发?现他一应用度都并不算差,方院监说他出自胥吏之家?,这可不像。”

    姜离往学舍方向看了一眼?,“你离开之时可锁门了?”

    宁珏颔首,“当然,师兄交代过。”

    见他一副腰酸背痛之态,姜离便道:“那不必问了,剩下几个人?明晨再问好了,反正裴少卿至少也是下午才会回来。”

    宁珏略一犹豫,“那也好,那你也早些歇下。”

    姜离应好,随即入西厢更衣而眠,很?快,整个幽篁馆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夜凉如水,不远处的得真楼内,江楚城师徒二人?居于二楼,也一早就熄灯歇下,一楼东厢之中,张伯合上门,靠在西窗之下翻着一本泛黄书册,他一边翻看一边往北面靠墙的罗汉榻上瞧,见孔昱升呼吸平缓也略安下心来。

    案几上一灯如豆,随着时辰流逝,灯花噼啪作响,张伯意识也昏沉起来,他强撑着打起精神,直到?某一刻,一丝若有似无的烟气?自西窗一角流泻而入,张伯身子晃了晃,继而软软滑倒在了长榻之上。

    窗内外寂静片刻,忽然,一抹银芒自窗扇间探入,上下挑动后?,夜风随着应声而开的窗扇“噗”地吹熄了灯火,紧接着,一抹身影悄无声息地跃进屋内。

    罗汉榻上,本昏寐不醒的孔昱升有所感应一般睁开眸子,看着越来越欺近的黑影,他惊恐地出了声,“是、是你——”

    第169章 乱上加乱

    听到孔昱升开口, 来人脚步微顿,似没想到他竟醒了。

    而见他驻足,孔昱升心底恐惧更?甚,立刻嘶声喊道:“来人, 救、救命——”

    他拼尽了全力, 可也只有?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点儿气声, 意识到不妙,他瑟瑟地往锦榻一角缩去?,“不、不要过来, 我、我已经?重伤,我神志已损,你……你何必多此一举,我、我不会乱说的……”

    他急于自救, 话语里满是哀求之意,但越是紧张,嗓子越哑似蚊蝇, 莫说已经?陷入酣睡的其他书院之人了, 便是屋内的黑影都?听不清他的言辞, 而他这幅重伤可怜、奄奄一息的模样, 对来人而言, 更?似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

    忽然?, 来人嘲弄地轻笑了一下。

    听到这笑声,孔昱升带上了哭腔, “你、你此刻杀我,不、不可能毫无破绽, 本来……本来明日他们便要下山了,你何故如此?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废人, 你此来简直是自曝己短,你……你不能杀我……”

    “谁说我要杀你?”

    来人轻蔑地开了口。

    孔昱升一愕,颤声道:“不杀我?那你来此是做什么?你身份贵重,我于你不过是一微贱蝼蚁,你何必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你看你,你现在脑子不是很清醒吗?”

    来人说着话,脚步缓动,朝罗汉榻越靠越近,“虽说薛泠只有?三两分?把握治好你,可我和元嘉可不敢堵这两三分?可能,如今听你言辞,可见我来的是对的——”

    “不,不不,就?算我没有?真的疯傻,我往后也入不了科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我会回老家,会消失,你尽可安心,求你——”

    孔昱升哀求更?盛,来人却冷冷道:“安心?怎么可能安心?除非——”

    他往袖中摸去?,很快手中多了一物,“除非你真的变成个疯子。”

    孔昱升呼吸急促起来,“你、你要下毒?”

    眼见来人越走越近,孔昱升抖若筛糠道:“不,有?薛姑娘在,下毒也会露出破绽,她会救我……届时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将你和柳元嘉的丑事揭在人前,你若……你若现在放我一马,我明日自会是个傻子疯子,求、求你了——”

    见来人毫无手下留情之意,孔昱升拼尽最后一点儿力气,“不,你不会成事的,有?薛姑娘在,除非、除非你毒死我……”

    来人行?至罗汉榻边,又倾身拿起案头上放着的茶盏,一道窸窣之声后,来人倾身,一把揪住孔昱升拖到自己面前,离得近了,孔昱升方看清了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年轻男子的眉眼。

    他怕的牙齿“咯咯”作?响,来人却轻笑了一声,“你放心,这种毒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受些许痛苦,明晨醒来之后,便会彻底人事不知,疯也好傻也好,你自己无知无觉,便也说不上痛苦。”

    “不,薛姑娘会发现,她——”

    孔昱升奋力仰着脖颈,来人却已捏着茶盏递送到了他嘴边,见他如此反抗,来人兴味一笑,“只要入你口中,便无人能发现,八年前就?在这书院之中,曾有?一个同样半痴半傻之人试过,这么多年了也无人发现,你安心去?吧——”

    “八年前?八年前你害了谁?你——”

    孔昱升厉声喝问,来人却没了耐性?,只毫不留情地将冷茶往他口中灌下,可就?在这刹那,“啪”的一声巨响,紧闭的正门被人踢开,几乎是同时,一道破空声来,黑影手中茶盏应声而碎,他尚未反应过来,冰冷的剑刃已经?架在了他脖颈之上。

    “兵刃无眼,可千万别动。”

    十安冷冷的话语声落定,孔昱升大?口大?口喘着气,连忙往罗汉榻里缩去?,“你、你们来的太慢了,我——”

    他早已怕的满头冷汗,但此刻,如石雕般僵在原地之人比他更?怕,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十安,眼底惊惧非常。

    正门之外,十多道身影打着四五火把,皆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当首之人,赫然?便是裴晏和姜离。

    “怎么可能,你不是被圣谕召回——”

    他话音未落,得真楼之外响起了大?片的脚步声,薛琦的声音最为响亮。

    “这么晚了当真捉到了凶手?!这也太折腾人了!”

    又听柳明程道:“我本就?歇下的晚,我倒要看看是谁放的火——”

    顷刻之间,正门之外涌来了更?多道身影,薛琦一见方青晔早就?到了,惊讶道:“方院监,凶手当真已经?抓到了?”

    方青晔面色铁青,后面的高?从章道:“还真有?人如此赶尽杀绝?咦,裴世子不是走了吗?怎么这是——”

    所有?人都?看到了裴晏,待进得正门,方看到被十安执剑挟持之人,来人身量高?挺,着一袭玄色锦袍,面覆黑巾,但只瞧其身形和绾起的发冠,莫名?给人熟悉之感?。

    薛琦进门站在最前,定睛一看道:“咦,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裴晏这时道:“诸位来的正好,请诸位同来见证,是为了让凶手无话可说,适才凶手先迷晕张伯,又翻后窗入屋内行?凶,被我们抓个正着,除了我和薛姑娘、宁珏几人之外,还有?江老先生与王侍郎皆是见证。”

    住在得真楼的江楚城和王喆也一早被安排在了厢房之外,此刻江楚城道:“凶手到底是何人,又为何谋害孔昱升,到了此刻,也该说个清清楚楚了!”

    裴晏对十安点头,十安一把扯下了来人面巾。

    “少康?!怎会是你?!”

    室内诡异一静后,高?从章惊恐的喝问响了起来,薛琦一愣,也不禁道:“世侄!怎、怎会是你啊,这,这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一定是有?误会!”高?从章上前两步,恼怒道:“少康好好的来观礼,这两日一直规规矩矩,他怎么可能放火杀人?!这定是误会,裴少卿,你——”

    “高?大?人稍安勿躁。”裴晏冷冷开口,又看向高?晖,“高?晖,是你自己说?还是孔昱升帮你说?”

    站在罗汉榻前的人正是高?晖,他本为宾客,如今却成了放火凶手,莫说是高?从章,便是方青晔适才都?不敢置信。

    高?晖面白如纸,唇角紧抿,额上亦生薄汗,“这、这确是误会,我来此不过是为了探看孔昱升,我——”

    姜离定定地盯着高?晖,此刻上前去?,在那满是冷茶的罗汉榻上查看一番,很快道:“此毒名?为三日醉,对寻常人而言,此毒形同迷药,还有?壮阳娱兴之效。但里面的山豆根、雷公藤、朱砂等毒物却对患有?癔症、精神本就?错乱之人毒性?加倍。我白日里说孔昱升被火邪伤脑,或会疯傻,但我也有?两三分?把握治好他,若能治好他,那由?他自己指认凶手是再好不过。而如果今夜孔昱升服下了此毒,那明日里,他便会真的变成痴傻之人,届时他会忘记凶手是谁,且即便记得,因他言语无状,众人也不会采信他的话。”

    姜离话音落定,薛琦蹙眉道:“泠儿,你到父亲身边来。”

    高?氏是贵妃母族,虽说高?晖父子乃是定西侯庶出二房,但今日高?晖之罪若论?定,那势必会影响高?氏名?声,薛琦做为太子岳丈,自不会在此时落井下石。

    姜离闻言欲言又止,裴晏这时近前道:“薛姑娘医者仁心,既辨明了毒,余下之事交给我便是——”

    二人四目相对一瞬,姜离这才迈步站去?薛琦身边。

    裴晏便道:“孔昱升,高?晖自己不说,便由?你来说清楚一切吧——”

    孔昱升本就?不是好相与之性?,如今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又得裴晏相护,自然?不会手软,他嘶声道:“这一切,都?要从三日之前,我于子时前后回学舍所见说起,我当时从文?华阁方向回学舍,可没走几步,却忽然?起兴想从君子湖那一侧走,于是我自藏书楼东面过去?,我怎么也没想到,刚上廊道,便瞧见二人在风雪亭中交缠在一起,仔细一看,还是两男子,再仔细一看,还都?是我熟悉之人——”

    众人听得瞠目,高?从章道:“你,你是说——”

    孔昱升嘲弄地一笑,又嘶声道:“高?大?人想的没错,这其中一人正是高?公子,而另外一人嘛,正是与我同窗两载的柳世子——”

    “什么?!”薛琦惊得下巴掉在地上,“你是说柳元嘉?高?贤侄和柳氏子,他们——”

    高?晖落在身侧的拳头紧攥,面皮也青紫一片,高?从章死死瞪着高?晖,厉声道:“少康!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柳明程怎么也想不到事情还扯到了自己儿子身上,他也高?声道:“高?晖!你慎言!”

    高?晖咬紧牙关,“我与元嘉自幼相识,情同手足,绝不是他说的那般!”

    “我绝不可能看错!”孔昱升背靠墙壁,满是鄙薄道:“情同手足的兄弟会交颈而拥耳鬓厮磨?情同手足的兄弟会因你将要说亲而生怨怼?”

    此言一出,柳明程与高?从章皆是眼前一黑,若只有?他们几人也就?罢了,偏生连江楚城这样的当世大?儒也在,二人互视一眼,皆不知如何收场。

    裴晏目光扫过表情精彩纷呈的众人,倒也不纠结这些细微末节,他从袖中掏出当日在放火之地发现的铁制之物,又道:“这时当夜在藏书楼一楼东窗之下发现的铁器,这两日我们已经?查明,此物极可能是水囊囊嘴,而我们暗访得知,当日高?氏众人上山之时,高?晖自己便有?这随身水囊,敢问如今水囊在何处?还有?,听泉轩每间厢房的灯油皆是添满,但唯独你这几日将灯油用尽,非是你不分?昼夜点灯,而是你将灯盏内的灯油,尽数拿去?放火的缘故,再加上今夜人赃并获,你于藏书楼放火之事乃是板上钉钉无可辩驳,除此之外,你适才还提起了八年前之事——”

    他目光一利,“八年之前,你把三日醉用在了何人身上?”

    方青晔这时道:“八年前,我们书院只有?一个半疯半傻之人,你刚才说的人,是不是当年广安伯府的公子魏旸?魏旸当年病情本有?好转,却在春试的武试上与人比武之时狂性?大?发,最终不受控制坠下了青云崖摔断了双腿,你说的可是他?”

    方青晔字字铮然?,话音落定,屋内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之声,众人无论?老少,皆知当年的广安伯府因何被诛灭满门,而广安伯魏阶的独子患有?痴呆癔症更?是众所周知,倘若当年高?晖用药害过那魏家公子,如今那人早化成了一堆白骨,这罪责又如何论?断?

    姜离指节绞紧袖口,冷声问:“听闻八年前,高?公子也在书院进学,若高?公子当真害了那位公子,动机为何?莫不也是因为那位公子撞见了你们的丑事?”

    薛琦见她又开了口,忍不住道:“阿泠,你少说两句,眼下与你无关了。”

    姜离紧抿着唇角,一双眸子黑洞洞地盯着高?晖。

    无关?怎可能无关?!

    当年魏旸意外断腿,虞清苓和魏阶心痛难当,她自己也自责多年,更?因此事久怪裴晏失信晚归,这八年来的日日夜夜,与他二人而言皆是难解心结,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当年的惨剧并非意外……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藏书楼的火是我放的不假,但如今并没有?死人,藏书楼烧  毁的一切,自有?我府上赔给书院便是,我高?氏这么多年为书院也尽了不少力,事到如今,想来书院还记得高?氏之恩。”

    高?晖背脊笔挺,却是咬死不认,眼下被抓现行?他无法狡辩,可八年之前的事无人能找到证据,更?别说广安伯府一家子皆是灭族重犯,他只需一口咬定与自己无关,事情便绝对牵扯不到他身上。

    方青晔听闻此言,拧眉道:“自然?记得,但……”

    “方院监,事到如今,你也不希望书院再生波澜吧,少康纨绔无知犯了错,大?理寺和陛下如何惩罚我认了,但他和元嘉挚友多年,我们都?是知道的,此子夜黑风高?看花了眼就?如此污蔑少康和元嘉,这实在是忍不得……”

    高?从章言辞切切,一旁柳明程也跟着附和,薛琦见状,连忙也道:“方院监,如今是书院多事之秋,正该是此理,余下——”

    “公子,果然?抓到了人!”

    薛琦说和之言未完,九思的声音忽然?在院外响起,众人回头去?看,只见九思大?步走了进来。

    众人意外不已,薛琦也疑惑道:“凶手不是在这里吗?怎么还抓到了人?还有?同伙?!”

    九思目光复杂地掠过他,高?声道:“公子,我们在房顶上守了两个时辰,就?在刚才,真有?人开锁潜入了孔昱升房中,我们等了片刻才进门捉拿,便见那人搜出了好几件珍宝出来,被我们抓了个人赃俱在——”

    九思掷地有?声,方青晔看看裴晏,再看看姜离,一时不解道:“这又是怎么回事?凶手已经?在这里了,难道有?人去?偷孔昱升的钱财?”

    九思一笑,“不是偷钱财,院监稍后便知道了,带进来吧——”

    九思话音落下,两个武卫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公子进了院门,这年轻公子佝偻着背脊低着头,似乎生怕别人认出他来,然?而被押到门前,九思一把将他的脑袋抬了起来,这一抬,满屋达官贵胄又是一声惊叹。

    “湛儿?!你,你怎——”

    薛琦先还在替别人遮掩,却万万想不到有?此一幕,九思见他不敢相信,又从一武卫手中拿过了一个包裹,他将包裹展开,“薛大?人,您可认识这些东西?”

    薛琦已是眼前发黑,此刻定睛细看后惊道:“这、这玉如意不是去?岁端午贵妃娘娘送来的赏赐吗?怎、怎会在孔昱升那里?!湛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呜呜,父亲,父亲救我,我……我只是去?拿回本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是去?杀人害命,我……父亲……我也不想的……”

    话还未出口,薛湛已是泪流满面,江楚城被王喆扶着,连他也惊得呼吸不畅,“这又是怎么回事?薛氏的财宝怎么会在孔昱升房内?”

    薛琦匪夷所思地盯死了薛湛,薛湛见他目光狠厉,瑟瑟地缩着脖子道:“是……是……是孔昱升,他……他……”

    “是我帮他写文?章的润笔费罢了。”

    冷不丁地,歇了半晌的孔昱升又开了口,众人震惊回头,便见孔昱升也是一副大?势已去?之态,嘲弄道:“他那篇闻名?长安的《寒松赋》乃是出自我手。”

    薛琦眼前金光大?冒,身子也跟着一晃,方青晔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了住,“薛中丞,息怒啊——”

    薛琦指尖颤抖地指着孔昱升,“你、你休要污蔑我儿,我儿乃是长安第一才子,这是满长安皆知之事,怎、怎么可能是出自你之手?!”

    孔昱升凉凉道:“除了《寒松赋》,他在书院两载所作?文?章,多有?我润笔之功,我屋内不仅有?他给的玉如意,还有?你们薛氏书画、金玉文?玩许多,还有?他给的银票数百两,我家中清贫,若无这些资财,又何以?能独住一间学舍呢?中丞大?人若不信,尽管去?我房中搜,亦或请他自己独作?文?赋,看有?无平日之才学便可。”

    他尚重伤着,说完这些难抑地轻咳起来,见薛琦气的七窍生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又道:“薛湛不过中等之资,薛大?人却硬要他成为少年才子,他也不易,事到如今,他未想杀我,去?拿回这些东西,只怕想的也是我若真的疯傻了,他拿走这些证物,正好彻底瞒住我为他代笔之事。”

    孔昱升苦涩一叹,“经?此,我面落伤疤,不可能再入科场,我有?此行?也违了书院院规,我已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便也懒得隐瞒。”

    薛琦胸膛起伏地盯着孔昱升,片刻,又看向薛湛,见薛湛一副满脸泪水的懦弱畏怕之态,未反驳一字,当下眼皮一翻直往后栽倒下去?……

    第170章 突发旧疾

    “薛中丞——”

    方青晔一声惊呼, 连忙将薛琦扶住,姜离站在近前,也上前轻扶了一把,又将指尖往薛琦腕间一探, 道:“急怒攻心, 扶去榻上扎两针便可。”

    王喆见状也上前搭手, 屋外薛湛看着这一幕,面上悔愧难当,愈发低下头无声呜咽。

    裴晏视线扫过?众人, 道:“前后因果已?分明,薛湛德行有亏,却与此案无关,大理?寺不做追究, 但高晖,要随我们回大理?寺问审。”

    高从章眉头紧拧,“裴少卿, 你——”

    “高大人若有何分辨, 且去陛下跟前分辨, 在我面前多说无益, 时辰已?晚, 天?明之后我自会?带人下山, 诸位也可自行离去。”

    裴晏不容置疑,又吩咐十安, “先把人带去隔壁厢房看关起来。”

    十安应是,又收剑拿人, 高晖脚下似千斤重,一步一顿, 又求救一般望着高从章,高从章盯了裴晏片刻,只得先忍下这口气。

    见高晖被带走,他看了一眼外头天?色,道:“既然如此,这个时辰了,我也没?心思睡觉了,方院监,那我就带着下人们准备告辞了。”

    裴晏要天?亮之后再走,若他先走一个多时辰,便能先回长安,届时早早入东宫求救,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方青晔一个头两个大,见姜离给薛琦扎针,便先上前送高从章,柳明程见状也一脸复杂道:“既然如此,我和元嘉也不留了,出了这等事,我带元嘉回府养伤,待伤势养好了再论进学之时,方院监应该能准允吧?”

    龙阳之好有违天?伦,为当世所鄙,事已?至此,方青晔明白柳元嘉这一走多半不会?再来书院进学,便也叹道:“自然,那柳侯收拾收拾元嘉私物,一并带走吧。”

    高从章快步离去,走到门口,又回身道:“今日之事,还请诸位莫要谣传,一切自有陛下定夺。”

    搬出景德帝,便多有威胁之意,江楚城和王喆互视一眼,只得苦笑。

    方青晔将柳明程二人送出院门,又吩咐斋夫前去相?助,待回了屋内,便见榻上张伯也被姜离救醒了过?来,一见屋内乱象,张伯吓了一跳,“裴世子也在,这是——”

    裴晏近前道:“让张伯受惊了,白日里我得了御令,的?确离开了书院,但我和薛姑娘早已?料到凶手不会?放过?孔昱升,便设下了此局,如今事情已?经了了。”

    宁珏是半个时辰之前被叫醒的?,见裴晏去而复返,他立刻明白白日里只是裴晏让凶手放松警惕的?障眼法,此刻他也不满道:“师兄瞒着张伯便罢了,连我也瞒着。”

    他视线扫过?恹恹的?孔昱升,“所以?孔昱升真的?会?疯傻吗?”

    姜离也往孔昱升身上看去,“确有疯傻的?可能,不过?也只有那么一二分可能罢了。”

    宁珏苦笑,“我就知道!你一整日都在和师兄做局,却都不告诉我,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方青晔在旁道:“宁公子别气,我和江老?先生也是晚上才知道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实在是料想不到,哎,叔父还不知情,就怕他撑不住……”

    姜离在旁道:“院监放心,明晨我再给老?先生施针,保老?先生近三月无忧。”

    方青晔自是道谢,这时,榻上的?薛琦呼吸一颤,颤颤巍巍睁开了双眼。

    他目光一晃,立刻看到薛湛缩肩耷背地?站在榻尾,薛琦眸子一瞪,抓起案几?上的?书册砸了过?去,“逆子!你这逆子!你竟然让旁人代笔哄骗我,你那《寒松赋》连陛下都夸赞过?,你可知道你姑姑对你期望多大!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啊——”

    薛琦怒不可遏,想到这消息必会?传遍长安,只觉五雷轰顶一般,薛湛见状“扑通”跪倒:“父亲,我错了,我知错了,我知道姑姑和父亲对我寄予众望,可、可正?是如此,才逼得我走错了路啊,父亲,求父亲息怒……”

    薛湛边说边哭,显然精神已?是溃败,薛琦见他这幅懦弱模样,还要再骂,姜离上前半步,“父亲息怒,父亲适才怒急攻心十分伤身,事已?至此,责骂弟弟已?经无用了,他年?纪尚轻,只要继续进学,总还是有希望的?。”

    “进学?”薛琦看一眼方青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脸面在书院进学?此事若是被陛下知晓,他、他这样弄虚作假欺瞒过?陛下之人,将来即便入了科场,也会?被陛下厌弃,他……”

    薛琦五内俱焚,再说不下去,方青晔上前道:“中丞大人息怒,此事也有书院监管不力之责,薛湛还不至双十之龄,还有大半辈子光阴,中丞大人不妨看的长远些。”

    薛琦面色苍白地?捂着心口,见高从章二人不见了踪影,忙道:“他们呢?”

    方青晔道:“他们去收拾行李,准备下山了。”

    薛琦闻言,立刻强撑着坐起来,“好,那我们也不留了,这逆子……哎,我就先带回长安了,等此事彻底了了再议进学之事吧——”

    薛湛见状忙起身来扶薛琦,薛琦狠狠瞪他一眼,又看向姜离,姜离便道:“父亲若心意已决,那便先走一步,女儿明日给老先生看完病再回去。”

    他们来时便未同路,眼下薛琦是一刻都没?脸再留,便也应允,“好,那我们就先走,你明日仔细些?。”

    姜离应是,又将父子二人送出了院门。

    再返身回来后,便见裴晏走到面色复杂的?江楚城身前道:“时辰不早了,多些?江老?先生配合我们,我送老?先生回房——”

    江楚城本要婉拒,却见裴晏面色有异,他略一思忖,“也好。”

    裴晏随即与江楚城二人一同出门往二楼行去,宁珏看着这一幕心生好奇,可一看姜离面色,却是一副早有所料之态,于是立刻凑上前,“你们二人又有什么谋算?”

    姜离看他一眼,“能有什么谋算——”

    她说着往孔昱升身边而去,“孔公子,你不必害怕,此事大理?寺主审,无论如何,会?保证你的?安全,你的?伤今晨我说的?已?经差不多了,你也不必太过?悲观。”

    宁珏站在旁愕然道:“清晨?你说的?是昨日清晨?当时他是清醒的??你给他秘法施针的?时候,你们还说了话?就是那时商量好的??”

    姜离并不否认,宁珏这时才明白了前后一切,“好啊,你可真是会?哄人,我硬是一点儿异样也没?看出来——”

    孔昱升的?烧伤是真,姜离不置可否,只给孔昱升看伤,待将其?安顿好,裴晏面色沉重地?下了楼。

    方青晔近前道:“他们都下山了,鹤臣,孔昱升如何办?”

    裴晏道:“记一份完整口供大理?寺留用,之后先让他在书院养伤吧,我留一私卫护他周全,直到他伤好之后自行离去,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应该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付家、袁氏,还有一个高家一个柳家,还有……你回长安之后,可得谨慎些?,昨日你未遵圣上的?御令可会?出事?”

    付、袁两家也就罢了,还有一个高家一个柳家,更还有一个薛氏,此案牵扯甚广,稽查命案反而不是最棘手,裴晏颔首,“无碍,我届时解释清楚便是了,付宗源已?被带回了大理?寺,我今日回去面圣也是一样。”

    说着话,他朝窗外看了看道:“还有半个时辰便天?亮,问完证供我立刻下山。”

    方青晔自尽力配合,待九思几?个问证的?功夫,裴晏道:“薛姑娘,借一步说话——”

    姜离正?应声,宁珏立时道:“什么事我也想听!”

    他一脸探究地?看着二人,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之态,姜离本想拒绝,可裴晏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点了点头,“你非要听也不是不可,但第一,听完不能任性行事,第二,听了若卷进麻烦我可不负责。”

    宁珏一笑,“师兄,我何时怕过?麻烦?再者说,我素来听你的?话,自然不会?给你惹事。”

    姜离秀眉皱起,裴晏当先走了出去,宁珏笑嘻嘻地?跟上,姜离叹了口气,也一同去了外廊之下,三人站定,裴晏看向姜离道:“适才,我已?经和老?先生问过?当年?淮安郡王府的?旧事,他的?确记得一件古怪,当年?淮安郡王过?世之后,太医署派了白敬之前去核查死因,但当时肃王在郡王府也曾过?问此事,不仅如此,他还带了大夫一同核查过?郡王的?死因,但最终肃王没?多插手,只以?白敬之所得为准向圣上奏禀。”

    宁珏还以?为和书院命案有关,不曾想一下听到了“淮安郡王”几?字,他回想一番,纳闷道:“淮安郡王?你们怎么说起了那位贵人?他不是早就过?世了吗?”

    既然是裴晏准许宁珏来听,姜离便瞅着裴晏让他回答。

    裴晏道:“此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便是自我开始核查旧案,无意之中发现当年?淮安郡王之死有异,而江老?先生便是当年?郡王治丧之礼官,如今他说了此细节之后,我们更怀疑淮安郡王之死有异。”

    裴晏一早就有核查旧案之心,年?后还得了景德帝之准,宁珏自无怀疑,他倒吸一口凉气道:“我记得陛下十分宠爱那位郡王,若他死的?有异,那岂非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难怪……难怪你说或许会?卷进麻烦!”

    宁珏心知此事不小,可一双眸子全无畏怕,反而亮晶晶的?,裴晏摇了摇头,又看着姜离道:“当年?肃王带回去的?那位大夫,乃是他们王府从前的?府医,名唤程秋实,待回长安后我仔细查一查此人,若能得其?下落,或许真相?更清楚些?。”

    说至此,裴晏一顿之后又道:“高晖我带回大理?寺严审。”

    这话像对他二人说的?,宁珏一愣,“高晖不是已?经交代完了?哦,不对,还有那八年?之前的?事,他若真是害过?那魏家公子,呵,那他只怕不会?认。”

    提起广安伯府,宁珏面色趋冷,更是一副局外人看戏之态,姜离默了默,心中明白裴晏所言何意,便道:“我明白,你们待会?儿尽快下山吧,有圣令在先,莫要拖延。”

    当着宁珏的?面,二人自然不好议论八年?前魏旸断腿之事,裴晏便也道:“那也好,我留下两人送你回府,你不必着急赶路,其?他事回长安再说。”-

    待九思几?人记录完放火案证供,天?色已?蒙蒙亮,姜离先送裴晏一行离去,待天?亮后,给方伯樘和孔昱升二人看完伤病,留了药方,方才告辞离去。

    回程要走小半日功夫,姜离无公务在身,也不着急赶路,长恭驾车只以?安稳为要,待下山上官道已?是午时时分。

    马车里,怀夕掀帘看着官道上的?来往车马,叹息道:“此来不过?五日功夫,却有种山中一岁世上千年?之感,这小小的?书院竟也有这样多事端,也不知范林夫妻此时在何处,这会?儿,薛大人父子已?经快到长安了吧?那薛湛本是薛氏的?指望,如今这么一来,薛氏往后可怎么办?”

    姜离若有所思着未搭话,怀夕又自顾自道:“还有那高晖,从前瞧着人模人样的?,竟然和那柳元嘉……姑娘,八年?前,真是那高晖害的?魏公子吗?”

    怀夕绕了一圈,总算问出了心底疑惑,便见姜离眼睫轻颤,瞳底一片沉郁,“当年?事发之后,兄长重伤昏迷,而那三日醉一旦服下,脉象上很难看出古怪,彼时他双腿腿骨折断,身上多处血流如注,我和书院里的?先生都以?治他的?腿伤为重,一番兵荒马乱下来,谁也没?深究他为何狂性大发,都以?为他因比试又发了癔症,等他三日之后醒来,神思全然清醒,便也无人想到他发狂失控乃是有人下毒。”

    才从书院离开,当年?那血腥的?场面似还历历在目,见姜离面若冰霜,怀夕咬牙道:“但已?经过?了八年?,只怕他死也不会?认。”

    姜离秀眸轻眯起来,森然道:“不急,他不是还活生生的?在长安吗?”

    怀夕少见姜离露出狠色,此刻不禁一个激灵,但很快,她低声道:“姑娘想做什么让奴婢去做便是,姑娘的?手是悬壶济世的?手。”

    姜离闻言淡笑一下,拍拍她的?手背并未多言。

    马车一路慢行,至申时方入长安城,午后的?朱雀大街正?热闹纷呈,主仆三人虽只离开五日,此刻也有种突入繁华之感,近家心切,长恭扬鞭疾驰,两刻钟后,马车驶入了官宅林立的?平康坊。

    姜离一路行来已?有些?疲惫,此刻正?靠着车璧闭目养神,眼看着车速渐缓,似是薛府要到了,却忽然听闻怀夕道:“姑娘,好像是宫里的?马车,哎,薛大人也在门口,好像出什么事了——”

    姜离猝然睁眼,从车窗探看出去,果然看到一辆朱漆宝盖的?马车停在薛府之外,姜离眼底闪过?疑窦,待她们的?马车靠近,一个眼尖的?内侍发现了她们!

    “公公,薛大小姐回来了——”

    话音落定,一个乌袍内侍自马车前转了出来,姜离定睛一瞧,竟是当初淑妃娘娘派来帮尚药局传话的?于公公,她心头一跳,不知怎么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同一时间,公公于颂也看到了她,他面露喜色,又忙不迭上前来道:“大小姐!大小姐终于回来了,小人等了一个时辰了——”

    马车停稳,薛琦也迎了上来,“怎么这么慢!”

    薛琦抱怨一句,姜离疑道:“于公公,父亲,这是出了何事?”

    于公公苦着脸,低声道:“请大小姐速速随小人入宫看诊——”

    姜离心头一跳,“皇后娘娘病了?”

    于公公警惕地?左右探看一番,定声道:“大小姐,不是皇后娘娘,是陛下——”

    “怎会?是陛下?”姜离大骇。

    于公公竹筒倒豆一般道:“今天?天?色还未亮之时,陛下突发旧疾,恰逢给陛下看病的?严太医不在,只立刻让昨夜留守的?宋太医来看诊,可因陛下病疾迅猛,宋太医一时也束手无策,如此也就罢了,正?着急时,竟有个医女大着胆子给陛下施针,结果不知怎么令陛下见了血病的?更重,待几?位老?太医一起入宫时,陛下已?是人事不省了。随后那医女被贵妃娘娘关入了御惩司,几?位太医也合力救治,可直到午时,陛下也未见好转,尚药局和太医署的?太医们都在宫里候着,每个人都请了脉,可硬是没?有个救治之法,诸位娘娘也心急如焚,淑妃娘娘便命小人来请您入宫——”

    一听是景德帝病倒,姜离一颗心也高悬起来,立刻道:“既是如此,那我们立刻入宫!”

    话音刚落,姜离忽有所感似的?问:“那个被贵妃娘娘关起来的?医女是何人?”

    于公公叹道,“是尚药局一个叫明卉的?。”

    姜离一愕,忙道:“快,进宫!”